曹操的文部只有一处去处,便是其首席参谋荀彧。
冬日里,天色暗的比往昔要更早些。方至中枢院,迎面便见到曹植急急前往。
他的穿着倒是没有变化,只是手上少了那马鞭,负手急急赶去,在我之前。我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不禁放下步子。要是以前定会喊住他,一同前去,可是今日,却别有一番心思。下定心来,便静静跟将在他身后。
他的背影在夜色下,倒是更加欣长,几日不见,竟是更为清瘦了。他在外寻着找不到的人,不知伤了多少脑经,心中便又是一阵悸痛。
正想着,不禁停下脚步,躲在树干后面。中枢院的门前候着一人。那人瞧见曹植身影,便急急地迎去。正是杨修无疑。
杨修穿着颇为素雅,冷清中有些许肃穆之感。脸上也没了往昔的不羁浪荡神色。与曹植相问,忽的目光飘至我身影藏处。只恍惚的一下,便戏耍曹植道,“终于肯回来了,老师气的都想杀人!”
两人方进去了。抬脚跟上,方才叫杨修一眼瞄来,叫我吓了一跳。只道是他无意之举,夜色也深,估计也没有见到我吧。正想着,便轻轻前去。
走近了才知中枢院的门未关紧,也未扣上。我停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正踌躇着,却听见里面一声呵斥,极是严厉:
“子建你也甚是胡闹,这种时候,竟然私自出城!”
然后便是清丽之声,是曹植。“子建自知错大……可,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么?”
曹植声音有些发抖,我心有疑虑,便透过间隙朝里面瞧去。只见院内,正面一无名的牌位,燃香焚纸,火光冶冶。映着一边站着的人,身影在那火光之中,有些许落寞难过。正是名士荀彧。
荀彧闻言,转过身来,映着火光,眼眸里竟是泪光闪闪,瞧了一边曹植一眼,又抿嘴瞧向一边。
杨修燃了一柱香,在无名牌位前深深一拜。才对曹植缓缓道,“子建,我们拜的是孔融一家五十八口人!”
手中一颤,竟呆立住,脑袋里昏昏沉沉。拜得孔融一家五十八口
!不明所以,忽的想起那纸条上的话——孔氏大难。难道当真……
“什么!”曹植几乎是吼声而出。他身影一晃,不敢相信,正如门外的我一样,亦是无法相信。
曹植异常激动,双手亦是紧紧握拳,上前问杨修,“到底怎么回事?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杨修被他紧紧抓住,亦是一震,深深叹息道,“大人得皇帝召,受封魏王,便进京受封。孔融自来就是保守一党,多有谏言,弹劾大人。此番大人亦是忍无可忍,特地问政于我等……”
“一边说将孔融赶尽杀绝,老师与我皆是觉着孔融乃是圣贤之后,颇有威望,只道杀人诛心。众人皆是相持无果。哪知外面狗吠不止,大公子只一言‘一犬吠影,百犬吠日’,却叫大人下定决心斩杀孔融!便带上大公子前去许都述职……”
杨修言罢,面容难过之极,不能再言。我在外面听得,不禁难过。
“一犬吠影,百犬吠日!”曹丕这一语,难怪会教曹操下定决心,教孔融一家赴难。
曹丕之意,孔融便是那吠影之犬,带着其他无知的狗也跟着叫。呵,朝堂之上,孔融极力反对曹操,众保守党一哄而上。这一言便是能直插曹操心槽,怎么能不下决心!
曹植面有难色,神色不定,暗哑着声音道,“怎么会?……子建向来与孔融有往,无论是政见亦是文才方面亦是相知,倘若带上子建,让子建与孔融交谈一番,或可有回转的余地……”
曹植话音未落,一旁静默无语的荀彧忽的转过身来,眼神凌厉异常,不复往昔儒雅风范,厉声问他,“带上你!试问我们舌战之时,你子建身在何处?”
声音又是高又是凶狠,又是忽的叫起,将身处于外的我吓了一跳,心尖突突直跳,难以安定。
我知道,那夜我质问曹植,叫他心伤离去,负气执意去寻,却是失却这次机会,叫孔融一家枉死。这罪过,这般大,确乎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曹植闻言,脸色煞白,身影显得无力而萧瑟,无言以对。
荀彧上前厉声道,“子建,你此番错大!其一,孔家满
门,尽数抄斩,无辜受累惨不忍睹,叫你我世人情何以堪;其二,大公子随行,便是赢得一棋;其三,你无故私行,更叫大人介怀,又失一筹……你!”
我微微叹息,是了。怎么没有想过这些呢。世子之位,仍是未定。原来,你也想要得的,只是,我从来不知,从来不去想而已。
明明知道或可有此番道理,为何知道之后,仍是难过不堪。
耳边荀彧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虽是责备,也不至于严厉过甚,颇是意味深长道,“子建你怀仁厚,若将来是你为世子,对天下对黎民皆是幸事!我极尽全力,欲扶你上位。可是,你呢?”
曹植心中难过,无力道,“我……”
“你为了一个女子,便可弃这些正事不顾,让这一场杀戮成行!”荀彧停顿片刻,沉声道,“你或可还未下定决心?便是为了这黎民百姓,也要夺得世子之位,方可以仁义治理天下!”
曹植抬起头来,“老师,若是往昔,子建仍是不知。只是,大哥竟然能出那主意,便可知,子建定要一试,也是为了老师所教授的仁义仁政!”
杨修上前一拍他的肩,有难言之隐,只别过头去,望向荀彧。
我隐在这暗处,听得他们一句一言,心里满满的难过溢出,却不知是为了孔融一家,还是其他。却是不能呼吸一般的沉闷,直欲尽快离开。再望那间隙之间,忽的竟是迎上荀彧明亮的眼,只一瞬的对视,他便闪开眸子。
我心里一惊,不知是瞧见我没。可又似没瞧见。
只见他上前一步,凝视着曹植双眼,一双手紧紧握在身后,骨节分明。他一字一句问着眼前难过之极的男子,“我不得不问你,这世子之位,与那女子甄氏,若只能得一,你要哪一个?”
夜色便是停在这里,连天空上的云也停止飘忽,风也没了,寒冷凄凉也无,树叶不再落了,灯影烛影顿时不再一闪一烁,人影不动。
便是我的心跳,也听不见了,我不敢看向里面,不敢动弹,不敢多想,只静默倚在门边,耳边倾听。
似是一辈子的等待,等待着他的回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