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阵阵夏雨雪,怕是有着莫大的冤屈。倒不似我们这些妇孺,只知情事,皆是以为是那情断成殇。莫大的冤屈似乎要比情殇来的更加惨烈,更加让人难过,痛彻心扉。
曹操不在府中,前去卞夫人院里便是多了起来。自懿德出家之后,伊夫人便是鲜少赴宴相聚,久而久之,府中的人便也是习惯了。
府中有喜事,早早的,便陪着卞夫人与那准新娘曹薇前来邺城最好的饰品店来选购喜物。
“妹妹是有点小心眼的,如今平叔与阿薇的婚期将近,她也不来商讨商讨。”曹薇婚期将至,卞夫人心头就只得这一个女儿,心疼得紧,开口便是不离,“虽说是一家人,毕竟是心头肉,可是得好生计划。”
正说着,便从托盘中选中几样首饰,侍女得了指示,便一齐下去了。曹薇搀着卞夫人的手臂,又是一阵撒娇,脸红不已。
我在一旁陪着她挑选大婚日需得的首饰,笑道,“为人母,自是要苦心一番……”这话说的却是叫我心中一酸。
卞夫人抬起头来,细钿垂下,挂在额间细细摇摆,贵气尽显。她凤目一转,上下打量着我,笑道,“要说这女儿,终是有了好归宿……”复又低首拿过一盘中上等的凤珠,转腕在我发髻间比划,“我那几个儿子却是叫人不得省心……至今都未娶正室,可叫我这做母亲的烦忧……”
闻言只得沉默不语。发间一紧,那金钿凤珠已是簪上了我的发髻,正瞧见卞夫人满意地瞧着我发间,又似乎是瞧着我一般,点头道,“这个倒是极是配宓儿的。宓儿往昔只怪发饰过少,略显素淡……”
她搀着曹薇,款步上前,瞧着其他首饰。曹薇跟着她,不言不语,忽的回眸对我调皮一笑,吐了吐嘴,倒是叫我忍俊不禁。
又听得卞夫人漫不经心道来,“等大人回来了,便定下吧,一齐把婚事办了……”
手中银镯子一转,便掉到桌上,扣在桌面一阵声响,沉沉的,却是清脆可人——像极了冬夜的雨。前面的身影顿下,转身过来,那银镯子仍是桌上旋转着叮铃作响
忽的一只修长的手拿起,清亮地声响朗朗声起,“这镯子倒是精致得很,与阿薇倒是相得益彰。”
眼前的人儿一身青衣,犹是披着黑色披风。指上套着那镯子,指尖细细摩挲上面的刻痕。凤眸清亮,如那夏日里的瞿麦,深深的暖意。眉宇间又是尽是倦色。另只手上仍然握着马鞭,竟是才回来么?
“三哥!”曹薇脱了卞夫人的臂膀,上前攀上方突然出现的曹植,兴奋道,“三哥好生放纵,一声不吭便是离去!幸好爹爹去了许都,要不还不得治你的罪!”
纵使两边皆是目光,仍是四目相对。纵使有千言万语,如今也不必再说。只那一眸,便知道全概。
瞧着他深深的眼眸,便勾唇嫣然一笑。曹植见得,竟是苦涩的释怀一笑,才笑着对旁边的人儿道,“三哥出去了一半忽然想起我小妹妹竟是要成婚了,便赶紧快马加鞭地赶回啦!”
一言便叫曹薇双颊一红,啐骂道,“三哥笑我!”
不似曹薇太过纯真,卞夫人见得曹植第一眼起,便是一惊,又是欣喜。有些释怀般的情绪上前道,“子建,这次确实胡闹了……”转脸又上前拉过曹薇,“不容许再有下次!”
曹植见卞夫人认真起来,便正色拜道,“是,孩儿谨听娘教诲!”
卞夫人瞅了他一眼,便被一边挤眉弄眼的曹薇拉去瞧其他货色。留得我与他在其后。
空气变得稀薄了一般,经过那些,倒显得有些奇怪起来。
“宓儿,”仍是他先开口,仍是温柔至极的声音,仍是万般无奈,“你的病好了?”
低眉,点着头。
“我,我去寻了。”他有些难过,“可是没有寻到……”
这种结果都是知道的,虽是难过,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轻叹一口气,“你……怎的知道回来了?”
他听得我说话了,眼里一丝欣喜,轻声道,“德祖千里急件,便快马赶回了。”
我心里总觉有什么事情不妥,又不知从何想起。便浅浅点头,起步跟上前面卞夫
人与曹薇。曹植便跟在一旁,急急赶上,轻声道,“不如,宓儿,与我同去?”
他们大男人家的事无非是那些,我一妇人搀和什么,便摇摇头,轻笑道,“我还是不去搀和吧,你只管做你的……”
曹植身形一顿,“你还在怪我?”
“不。”他闻得便立在原地,我也不再管他便跟上她们,暂回首,却见他疲倦的脸上一丝轻松的浅笑,一时冬日的阳光便倏忽而入,倾洒一地温暖。
回至府中,我便回来洛仙居。方一入院,婵娟便迎了上来,递来一张纸条。
我方解下披风,拿过纸条,一时奇怪的很,问她,“谁送来的?”
婵娟接过衣服,细细地叠着,回道,“奴婢认得是前屋里的书童。”
前屋?我们女眷宾客尽是住在司空府的后院里头。前屋,指的便是曹操手下众位幕僚将士办事之所。
心中疑惑,前面那地倒底是不曾接触过,怎会递来纸条,打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孔氏大难。
心中一紧,忽的记起,曹操此次前去受封王爵。可是曹操建都邺城,离京甚远,不免有人在皇帝耳后说些碎语。曹操此番亦是有所行动。而那极力弹劾曹操的人,便是孔融。
孔融是圣贤孔子的二十世孙,为将作大匠,被封为太中大夫。他为人恃才负气,言论往往与传统相悖,不仅屡屡反对曹操的决定,而且多次在公开场合使曹操难堪,再加上他忠于汉室,上奏主张“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来增强汉室实权,仍是谁瞧见这些奏章,也是愤怒不已。偏偏得罪的人还是曹操。
思量片刻,再瞧着这四个字,更是惊心。
今日曹植被急急招回,我方回来便收得这物,忽的想起杨修那张满面春风,怡然自处的无畏神态,定是和他有关的。要说这纸条,多半也会是他送来的。只是为何要我前去,不免有些疑虑。
不及再想,屋外,天色渐晚,立时拿过婵娟细细整理的披风,道,“你且去休息罢,我去去便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