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夫人并没有喝茶,只由它晾着,卞夫人眼眸流转,凝视着我,倒是很高兴,欣慰的点点头,细细轻啄了小口,抿了抿嘴,掩袖笑道,“宓儿,你可知我就等着你的一杯茶呢!”言罢,又是一口,笑将开来。我心中一凛,却又是不知是笑还是愁的好。
——等的这杯是现下正喝的呢,还是敬婆婆时的那一盏呢。
伊夫人依旧抚着衣袖,颜色不大好,卞夫人笑问,“妹妹怎么不喝?”
卞夫人的语气倒无其他,却听伊夫人尖刻却又有些许心酸凄苦道,“不喝的好,妹妹膝下无子,这口茶还轮不到我喝。”
一言倒是挑明瞭一切。卞夫人眼眸一低,似有微微不喜,轻叹道,“妹妹自移来邺城,是否是水土不适,怎的这几日不舒服?”
卞夫人虽是不怒道,可伊夫人也知其意。我在一旁也知大概了,想来伊夫人在许都之时与人想是亲厚的,定是此番来了,见到仇故之媳,思及以往,恐是仍有怨恨的。她听卞夫人一言,颜色也软下,正了衣襟,起身道,“妹妹近来确乎是不甚舒适,姐姐,你且与甄小姐聊着,妹妹就不相陪了。”
卞夫人身子不动,只“恩”了一声点头,伊夫人便款款离去,在那池畔,却是拂柳远眺,似有所思一般方才离去。
我甫一转脸过来,便直迎见卞夫人深意浓浓的眼眸,尽是暖暖的笑意。她执起茶杯又闻了下茶,自言自语一般,“真真是有一股兰花香气的。”
她抬首凝眸道,“这茶是大人特地寻来叫我品的,说是这茶难煮,就连江南二乔也煮不出其韵味。因着茶士曾言,此茶当真煮开去,应有幽幽兰花香气,方是茶艺最为高者。”
我方才煮茶的时候便已闻到,才有些信心觉得自己的方法是对的,可是却是不知这茶到底是何茶,想我见得茶也颇多,即便是书中,也没见过这样的茶叶。未煮时,条索紧秀,锋苗极好,叶子更是乌黑润泽,煮完后的茶水竟是红色的,香气甜润中蕴藏着一股兰花之香。即便是叶底,竟也是嫩软红亮。倒不曾想过还有这等故事。
卞夫人笑道,“宓儿可知,这茶名叫‘江南春’”
“江南春”。我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一刹
那间,胸中释怀,浅浅笑开道,“真是好个好名字。”
卞夫人瞧着茶,苦笑道,“我倒是不及宓儿聪慧,只觉着倒是好名,只是不知为何叫‘江南春’?这茶叶虽是乌黑润泽,可是煮好之后竟是通体呈红,怎的叫青了?”
我从茶仓里拈了一粒叶,细而不碎,脆而不断,至于清水之中,倒如同水墨画一般舒张开。笑着说来,“夫人,你瞧。”
“这茶叶甫一放至水中,便犹如水墨山色,倒像是江南暖冬,寒枝犹坚……在想它煮候之时,却是呈现碧绿,墨色中隐隐约约透出嫩绿色,是否如同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般呢……最是难得,便是此茶须得煮两个,方可将味散出来,却是通体嫣红……”
我凝眸望着远方山湖景色,一阵风夹着淡淡地兰花香,笑道,“夫人,可知,这一个个变化,倒真和江南的春天相映了。先是万木成枯,再来万物复苏,接着便是花开百艳,奼紫嫣红!”
卞夫人眼眉一扬,笑得金步摇也跟着乱颤,极是满意我的回答,“对啊对啊!好个奼紫嫣红呐!‘江南春’,当真是个好名字,倒是不辱没了这好茶!”
忽的眼神也严肃下来了,沉声道,“宓儿,你的这杯茶,我可是喝定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以我儿子的才智文武,皆不辱没了你,倒是般般配配的,大人告知我的时候,我也很是欣慰的,可是如今……”
我仔细听着,不欲放过任何细节,心中有些忐忑不已。卞夫人还未说完,一袭红火的身影穿过长廊,行步至湖心亭。
来者一入亭中,便是满满的光芒,身着了灼灼如火燃烧一般的朱衣,衣袖飘起,在空中翻飞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远远瞧见,低头拜进,“卞夫人安好。”
卞夫人微笑点头。只见那男子抬起脸来瞧见我的存在也无什么在意,一掠而过。可是我瞧见他的一瞬,便觉眼前一亮,当真是面如白玉,肤若凝脂,连处子的肌肤也是不能比拟的。面至白,彷佛走进细看,都能将他脸上的青筋都能瞧的出。或是因着一身的红装,倒显出了一股子阴柔之美,这般姿态要是女子瞧了,还不得嫉妒的欲生欲死的。
那男子飘我一眼,有些神色闪过,却又平静下来,又次拜
道,“夫人可曾见过我母亲?”
不禁疑惑起来,难不成又是曹操的儿子,可无论是子桓或是子建,皆有其父的身影隐隐约约在他们身上显现,可是眼前这人,倒是无一处有曹操身姿。可是能在府中闲庭寻人,且又此般高调的着红衣,长的这般阴美,那便只有一人……
卞夫人扶起他来,笑着说,“你母亲方才便离去了,有什么要紧事尽是说来,我听听。”
伊夫人之子,不是曹家的公子,那便是何晏了,世人皆称他是白玉公子,便是说他面颜至白,犹胜女子的,便是那个认为自己的“何”姓身份高于“曹”姓,坚决不肯改姓的美男子何晏!
见何晏低起头微微点头,朗朗的声音笑了起来,道,“没甚要紧事,”说着便焦急地往后看上几眼,又回过头来,苦笑道,“夫人,何晏先行离去了。”
不及卞夫人细问,便拂袖,转头匆匆离去,只留那抹嫣红,一晃而过。若不是下面的事情,我倒不敢相信,方才有见过何晏一面的。
何晏方消失在烟柳中,便远远瞧见一抹青碧的身影奔将过来,娇小身材,纤秀沉静,眉目虽不是那种美艳绝伦,却格外有一种婉约飘逸在其中,甚是活泼可爱,叫人心生喜欢。
她上前便被卞夫人拉到跟前,宠溺地问道,“怎么了,阿薇,瞧你跑得,一身热汗。”
曹薇并不回答,一双眼睛看着我半天,笑道,“娘,她是哪里来的,像哥哥画的仙子一般!”
卞夫人笑逐颜开,喜道,“阿薇,不能胡说,她以后便是你的姐姐,得记住往后不得无礼。”
曹薇向我微微一笑,可爱的虎牙竟是显现无疑,忽的想起什么,眼波一转,急道,“晏哥哥呢!阿薇要找他呢!”
说着,小脑袋环顾四周,朱唇紧咬,便跑开去了,只如一阵风似的,千般灵动,竟是卞夫人的小女儿么。
是什么,心里忽的又沉了一下,只一下,就让我窒息一般难过,竟能掉下泪来,又死咬住唇咽了回去——女儿,你现在该是有多大了,会走了?也会跑了吧?
江南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吧,曹操从江南得来了“江南春”,只是他的心里或是更想前去观赏也未可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