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甚浓,只有一束月光潆锁,缓缓飘忽的青烟,教我恍惚不定,子建着了一袭白衣,衣衫略旧,像极了夏日里一抹瞿麦花,熠熠鲜明。他上前燃了一炷香,恭谨拜道,“,显奕兄身死他处,虽不是我曹家所杀,却因我曹家而死,曹子建在此拜过显奕兄。”
子建拜过便将香敬上,垂手站在一旁不语。眼里尽是伤感,抬首望着我,道,“我知你今夜设祭,前来相拜。”
我含泪静静施礼,垂首不语,他一个箭步上前来虚扶一把,叫我拂去。眼前一个是我亡夫,奈何只剩一方无名牌位,他曾许我一世欢颜;一个是翩翩少年,清丽的如夏日一抹瞿麦,不觉人世难测,叫人唏嘘不已。
便不禁喃喃自语一般。
“翩翩黄鸟,雌雄相依。
念我之独,谁其与归?”
子建喟叹道,“洛儿是有情有意的女子,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忧能伤身,洛儿……”
他忽的执起我的手,轻轻握在手心,我微有一怔,也没也抽回手来,凝眸瞧他,只觉他的手心微有凉意,丝丝密密的滑过心里,他蹙着眉头,似有化不开的浓愁,正听他道,“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他既然能让洛儿思及若此,定是有过人之处,子建知道要想忘记他,有多难。”
“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我一遍一遍地呢喃着,瞧着他俊美的脸,满是愁云,尽是无奈,一双眼眸似要生生流出泪一般,忽的一阵心酸,泪又涌出,竟是说不出得心疼,“洛儿心里的那枝茱萸却不知何时方能凋谢,子建你何苦,守我至此?”
他默默摇了摇头,手上确是加了力道,一抹笑意绽放在脸上,顿时阴霾全无,又只是一瞬而已,却听他道,“有洛儿这一句,子建便知道,子建的等待是值得的。要是等不到,我宁愿没有……等到了,我此生无憾。”
忽的一阵风掠过,沉香浮烟飘忽不定,连着香烬飞起,蒙了天地一片。子建上前拂袖护我在怀,只在一转之间,我便被他轻轻拥在怀里,可是眼里依旧蒙了灰烬,竟是涩涩生疼,眼泪竟也止住,忽的又疼起来。手紧紧抓住子建的衣襟,依稀闻见他身上的檀香,混着薄薄的酒香。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不适,连忙甩袖,手指已抬起我的脸,眉头间的结更深了,低头望着我的眼,唇也靠近了轻轻地吹,却一点也不解我眼里之痛,倒愈发酥痒,叫人难为情。我轻轻推开他,他的身体微有一愣,
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忽的水榭中传来“哎呀——”一声。叫我们皆惊了一番。
未及反应过来,婵娟便急急跑过来,焦急的脸一见眼前一幕,竟是愣在当下,局促地不知怎么办。
倒真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子建放开我,垂手站在一旁,我便微整礼衣衫,上前问她,“怎么回事?”
婵娟嫣红着脸,仍是一脸惊吓,急急道,“方才的灰烬叫风吹得,好像……”
“什么污秽乱极之物,扑了本小姐一身都是!”婵娟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极其尖刻之声夺耳而来。是个身着黄衣的少女,娇小玲珑,生的一张极清媚的瓜子脸,眼含春水,唇如丹枫,肌肤欺霜压雪,吹弹可破。可偏偏一脸自视甚高的高贵态,跋扈无礼。
只见她还未走近,便听得她身旁的小丫头哼声骂道,“哪里来的没长眼的东西,不知道我家小姐生来金贵,容不得半点污垢么?”
我微有些生气,可却是隐秘祭拜,不能多言,方要上前道歉,手臂却叫子建牢牢抓住,拉到他的身后,他一步上前,是我不曾听过的寒冷的声音,“我道是谁家的丫头能有这么大的脾气,原来的懿德公主的侍女,难怪了?”
原来是汉室懿德公主!真是叫我大吃一惊,原想是府上来的家眷,竟是位公主。
“三哥哥!”那少女听得子建的声音,细瞧一阵,尽是喜色,欢快的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他的手臂,无声无息地将我拂开过去,见她依偎在子建身侧,腻声佯怒道,“三哥哥最是讨厌!一声不响地离开许,叫阿德好生想念!”
子建轻笑,淡淡抽出手臂,将她与自己拉近距离,一双眸子早已凝视着我,微有些哭笑不得,见我有些疑虑,便笑道,“阿德,别闹了。来……”说着子建将她带至我跟前,我微微一笑,施礼道,“见过公主。”
抬首一瞬间,见她眸子一亮,微有些愣住,只一时有转过来,脸上表情难辨,又是搂上子建的手臂,抬着脑袋任性一般,撒道,“这女人是谁?”
子建也不去看她,只一味瞧着我,倒叫我有些局促不堪,他温柔的声音,美丽至极,“甄家之女,甄宓。”
懿德公主似是瞧出些端倪,有些恨意地盯着我瞧了半天,嗤笑一声,“原来你就是那袁家的小寡妇!就是你差点叫三哥哥害死……”
我倒是没什么,不以为意,子建听得脸色一变,狠狠抽出手来,加重了语气,“阿德,
你贵为公主,怎能说出这些蛮横刁钻之言,叫人失望!”言罢,拂袖站的远远,不去理她,上前对我愧道,“她是公主脾气,你莫要介怀。”
懿德公主只是少女心性,瞧她眉眼之间,用情为何我自是瞧在眼里的,便浅笑着摇头,不怪她。
可在公主眼里,倒是越来越不顺眼,恨恨地瞧着我们,气急迈步,正瞧见我设的香案,一时愣住,道,“这是什么?灵位不似灵位,竟连个名字也无么?”
子建闻言脸色大变,我也是惊了一跳,婵娟在一旁,紧紧握着小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上前轻声道,“只是拜神的香案,今夜是洛神归仙的祭日,所以便设了香案祭拜。”
“能求什么?平安?团圆?还是,还是什么……”她盯着那无名的灵位,忽闪着眼睛问我。
还是什么么?小姑娘心里藏着什么倒是叫人一眼看透,又不能揭穿香案之主,便硬着头皮道,“能的。”
公主倒是喜上眉梢,骄傲地容颜绽放,对一旁的丫头说,“燃一炷香,本公主要拜拜洛神!求……”抬起眼角,深深瞄了眼子建,又心满意足般得祭拜起来。
我倒是哭笑不得了,显奕,你是万万没有想到吧,你的祭日,曹家人来拜你,就连汉室公主也要来祭拜你,是不是讽刺的很呢。
她拜完后,子建立时将她搀过,对我笑道,“洛儿,我先送她回去,你……早日歇着。”
我微微点头,含笑看着他清丽的眸子,挥手叫婵娟收拾了物件,却忽的想起祭文只说了一半,那是当年我与显奕相约,若有一日要赋祭文,一定要是《葛生》。
正有些难过,忽的白色的裙裾出现在眼里,我抬头,凤眸潋滟之极,他有些苦苦地笑意,轻声道,“子建不愿洛儿你说得《葛生》的后句,因而打断,洛儿莫要介怀……因为,子建想,这句日后能留给子建,可好?”
我微微一怔,竟是故意打断的么?还未好好看他,便叫那懿德公主一主一仆拉着离去。
《葛生》的后句么?倒是深深埋进我的心里了。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荆棘覆盖着藤葛,蔹草长满了山。
——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谁来与他作伴?
——唯有孤独!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
——等百年之后,再回来伴你长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