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微亮起来,满室水仙暗香浮动,我就醒了,这几日总是早早的便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婵娟听得声响,敛声进屋来,瞧我已无睡意,收拾东西侍候我起身。
说来,我真是很喜欢这个丫头的,不知怎的,瞧见她,总是很熟悉,给我的感觉竟然有些像娆元,皆是一般活泼性子。浑身上下有股子朝气,也叫我舒服,让人宽慰。
梳洗妥当,藉着这大好的清晨时光,总是要寻着本好书半躺在临窗的榻上看上一阵。只是今日倒是起的早了,天色还未大亮,较为昏暗,不宜读书,便仰首躺在榻上,望着灰蒙的天空,厚重的浮云满满苍穹,虽是清凉之气的早晨,却有些压抑。
庭院里的花匠皆忙碌起来,一派胜景,亭台楼阁之间装饰着各色美丽绝伦的花灯,石刻或是窗漏,凡露缝装成隔筩,其间密插各种花枝,一片瑰丽春光。
我竟是瞧着一阵恍惚了,婵娟从屋内取了件轻衣,覆在我身上,道,“虽说入了夏,可是早上最是凉气逼人,切莫要感染风寒,那奴婢就要遭殃啦!”
我收紧衣领,临风站着,有微微凉意,又不叫觉着冷,倒是清爽之极的,空气中还弥漫着阵阵花香,竟是神情气爽,格外舒畅。不知今日为何这般盛景,便问道,“今日是有何事么?”
婵娟顺着我目光望去,望着这盛丽之景,转脸道,“夫人不知么?今日卞夫人及许都家眷悉数抵达邺城,卞夫人受宠至今,荣华极致,所以布置华丽好迎她!”
卞夫人。
那个刘良心中的那个人么,断他心肠,叫他流浪天涯,出世为术终身不娶的人;那个袁绍眼里的兰儿,伤他至深,叫他误了妻子,荒了流年的人;那个刘夫人口中的倡女,嫉恨之极,却从未见上一面的人。终于,要来了么?
我深吸一口寒气,却入了鼻腔不似寒气,倒化为丝丝滑意,一顺入肠。心里便更像瞧瞧这位卞夫人了,听得她那么多的故事,早就思量这该是怎样风华的女子。又想这卞夫人是子桓子建与二公子的生母,二公子我倒是不曾见过,不过瞧着子桓与子建,料想这位卞夫人,自是倾城不假。
正想着,就听婵娟道,“算着时辰,想是午时过后方可抵达,大人有吩咐,届时,请您一定要去相迎。”
一定要去的么?忽的想起那日曹操之言,他说我若为男儿,定收为义子。可我是个女人……卞夫人,是这司空府的女主,是曹操的正妻,自是位高荣重,而我只是司空府的宾客,说的不好听的,只是一介俘虏,可是今日要我相迎,莫不是要与我为好?
一阵凉风倾泻,倏忽而去,却实实叫我一颤,拉紧衣物,便移步入屋。
几近午时,婵娟便进屋来,通知道卞夫人一行人以至邺城官道,即将入城,又道,“夫人,奴婢为您重新梳头吧?”
我微微一愣,笑道,“不必,就这般挺好。”
“夫人即便不施粉黛,不佩珠玉,也叫他人失色!”婵娟歪着脑袋,倒是一副讨巧模样。我浅笑道,“你且不知,今日是卞夫人临府之日,怎能抢了她的风头。这般便好,走吧。”
已近四月,城门两侧锦旗高挂,映着春色,倒是一片欣欣向荣,柳丝儿守着它的翠绿,荡涤起万千柔情与季风昵喃。我甫一拂开车帘,便瞧见子建青色衣衫,欣长的身影,远远迎来,眼眸瞬亮,笑意洋洋道,“洛儿也来了!”
我微笑颔首,就着他伸来的手,下车来,与他并肩至城门左侧相候,人头攒动,我环顾四周,曹操并不在列,便问身旁的子建,“怎的不见司空大人?”
子建面有难色,眸子里黯淡一下,道,“爹他一早起来便头痛不已,现下华先生在他左右。”他深吸一口气,叹道,“他还叫子建勿要告知娘,以免叫她担心。”
他复回首望着城内,百姓伸着头遥相相望,抿嘴紧眉,“城里流民甚多,爹前些天就开始聚民,以防今日会有不测,也是闹心的活。”
我不禁唏嘘,想曹操一代英雄,竟也是如此心细如尘,爱妻如此。他是个武夫,可也是个丈夫,心里不禁又是一阵钦佩,不觉担心起他的头风症,又想华佗既在其侧,也得平安无事的。
正思量,遥见锦车华盖摇摇相护,一派气势,出现在眼前。为首驾马引路的
竟是许久不见的二公子,曹丕。
但见他穿着紫色华服,悠然执着繮绳,枣红马晃着脑袋优雅迈步,却显得马上的主人更显慵懒之气,可灵峻的脸上又如冰花凝着的寒梅,潋滟凤眸一掠而过,忽的有丝笑意,趋马转头,向着锦车一侧驾去,俯身在车窗说些个话,车帘并未拂起。
瞧他说了几句,便含着笑意对身边将士下令,将士一挥手,车队霎时停住。在城门前停成长龙,最前面的锦车定住,车帘拂开,里面的妇人便屈身而出。子建连忙迎将过去,笑意荡漾,唤着,“娘!”
她踏着脚仆的被倾身下车,优雅落地,一双玉葱似的手抚上子建眉眼。我远远瞧着,即使的富贵如此的家世,也阻不了人间亲情,骨肉之情。忽的一阵悸动,心里一片荒芜,想起我不知身在何处的孩子,竟是难过起来。
眼角处仍是无法忽略那灼灼目光,他一跃从枣红马上跳下,华衣翻飞,负手而来,嘴角早已扬起,附耳轻声道,“一别多日,子桓可是如度年月,别来无恙?”
我扬着头颅,笑道,“我道怎的多日不见,原是有要务在身。”
他的笑总是让我觉得有丝冷艳,不敢小视,“有宓儿这句,子桓就知原来宓儿也是想着子桓的,倒不枉子桓日念夜思。”
闻言,早已有一片桃红相映,别过脸来。子桓虽是俊美如斯,可是不似子建温婉如水,却是极为阴冷,可偏偏言不端,倒叫我觉着微有难堪了。
正难解,便听见子建如清的声音,像极了夏日里芙蓉绽开的声音,“娘,这位便是上蔡县令甄逸之女甄宓,甄夫人。”
——我只能是甄逸之女,甄宓了。
抬眼笑相对,正迎上她美艳如彤的凤眸,刹觉春色皆失。
卞玉兰,卞夫人——曹操的正夫人,体态雍和窈窕,容颜妩媚艳丽。细致的眉蛾掖藏丝丝贵气,涂着淡朱抹着微丹,喷香怀馥,着锦衫,移金莲,在暮春的奼紫嫣红与茵茵芳草中,带着满脸喜色,牵着子建的手臂。
她轻启朱唇,笑言道,“既是上蔡县令之女,那便是甄宓,宓儿,何来的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