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是这里的女主夫人,如今倒成了寄居上宾,身处此番境地,怎不叫人唏嘘不已。
华佗得知我女儿的消息之后,几次三番前来安慰——张仲景那老叟头,别看他一脸正气,却是机灵着呢,要不我怎的被请来,他就是逍遥在外了呢。
待我说了心中疑惑之后,他方释怀,脸上又复爬上微笑,笑道,“此番也倒是好事,虽说你们相隔两地,但总之她是安全的,便好,便好。”
现在想想当初没好好照顾她,倒是上天注定了,总不至于那般难舍难分。华佗瞧着我没事了,便又是往昔模样,笑着改口了——不找那老叟头,全还是因着他的医术是不及我的!
庭中园艺皆有所变更,倒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是我身在府内,倒不知外面是怎样。华佗瞧着眼前景物,捋着方长出的一撮胡须,道,“丫头可知道这庭院是谁监工的?”
这我倒是知道,想起那日婵娟有告诉过我,——司空府的修葺工程是大公子负责的,大公子素来严谨待事,此次迅速完工,叫人惊叹了。
也不知他为何说这些,便微微点着头,望着他道,“听侍女说是,是大公子子桓。”
只见他笑的极为有意,目及之处,却是一派正经,“他是负责的整个司空府,偏偏你住的这地方,监工的是子建那痴儿!”
手指不觉微动,再望去,这亭台楼阁,树林山水,却也点缀结构得幽雅不俗,竟是有些感叹,倒不负他玲珑心肠了。
华佗转身携我至屋外,问我,“你住在这雅阁这么久,可知此阁何名?”
我虽是上宾,可也是在这府内待了不下九年,怎的不知此阁为何,这里是当年我与显奕时常相守之地,我取的名字,他书的匾——流烟阁。因为情动之初,是在那流光飒沓的烟火之下,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却是也如那刹那芳华,刹那成殇。
收敛心绪,再复抬首,书着“流烟”二字的檀木匾额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朱红色匾额,其字犹若蛟龙翩舞,一洒而下——
洛仙居。
“子建这般做,是不想叫你触景伤怀,即是过去的事,就休得再想了,伤心伤怀。”华佗意味深长,“洛仙。这傻小子认准你便是那洛水仙子呐!”
近来曹操方在邺城入定,一时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到曹家两兄弟了,也倒是叫我轻松一些,多日未见那“傻小子”,倒是有些想念,忽的想起他执着青丝时的灼灼凤眸……
“洛水仙子,莫不是伏羲之女?”一沉沉的声音,透着股无忌的霸气,曹操从假山洞穴穿来,正面对“洛仙居”,迎面而来。
我不禁敛襟,微微施礼,唤声,“司空大人。”华佗倒不甚在意,只唤了声,“大人。”
曹操拂开我,点点头,抬头瞧着牌匾上的字,朗声道:“伏羲之女唤作宓妃,与宓儿你竟是同名,看来宓儿你当真是洛神转世,实乃洛水仙子不假。”
我听的一时羞愧难当,“宓儿怎敢与伏羲女相提并论,大人切莫再提,只怕辱了宓妃了。”
曹操抚须笑着,华佗深意地望着我道,“丫头,你是该学学宓妃的。”言罢与曹操拜别,“老朽来瞅瞅子建的手笔,现下欣赏完毕,先走一步。”
相传伏羲之女宓妃贪念洛水秀丽风景,临水奏乐,悠扬的琴声被黄河里的河伯听到,他被宓妃的美貌所惑。掀起洛河吞没了宓妃。她在河下郁郁寡欢,只好用琴排愁,后与后羿相恋,引来河伯与后羿之间的祸端,后来宓妃被封为洛神,居于洛水。
华佗要我学宓妃,其中意味,我又怎能不知?
正思量着,曹操方笑道,“宓儿近来可好,毕竟遭逢突变,是要些时间的。”
曹操虽是一介武夫模样,可是心思确实是不得不承认的细腻实在,我颔首道,“谢大人牵挂,宓儿在此无尤,万般皆好。”
他凝眸看我,赞赏的神色已然涌出,不觉点着点头,深深道,“宓儿,听闻当年本初不听你的劝告,且要你不要干预天下大政,可有此事?”
想来早在以前,身边就已经有曹操的奸细了,我深吸一口气,正如华
佗所说,如今此番,何必在提从前,颔首道,“宓儿不记得了。”
他深叹口气,仍是含着笑意,“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宓儿且记着,老夫不会比本初糊涂,你不比其他妇人,在我曹操面前,大可直言无妨。”
我复又抬头,笑道,“大人既然如此说,现在宓儿心里倒是有件事,不说又难过的紧。”
“哦?”曹操挑眉看我,笑问,“且说来听听。”
我直起身,昂首正色道,“邺城遭逢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缓和过来,宓儿只担心,此刻城里或有众多流民,积怨成多,终是不妥。而且……”
他仍是仔细倾听,无怒无喜,我便继续道,“而且,士兵方一入败城,只怕骄兵有之,强兵亦有之。这般如此,胜,百姓苦;败,百姓亦苦。”
他细长的眼紧紧盯着我,喃喃自语般,“胜,百姓苦;败,百姓亦苦。”半晌方才正色道,“宓儿,你放心。我领军入城,已定严肃军绩,决计不会出现烧杀抢掠,欺民霸女的行径出现,一叫发现,定当严惩不贷!至于流民之患,也当会竭尽全力解决!”
我心里对曹操之语早已有数,立即展颜相拜,“既是如此,宓儿替全城百姓拜谢大人!”
他负手转身瞧着这一方美景,片片翠绿,荡涤起万千柔情与季风昵喃,只听他轻声道,“这里的景色倒是别具风味,环环相扣的亭台楼阁,真真是雅俗共赏。”
我浅笑,眼前是那潋滟的凤眸,道,“大人或是早已知道,此乃子建杰作,倒是不负他七窍玲珑心了。”
他低声轻笑,凝眸不在我,在那一方天地间,扬眉道,“你又何尝不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他凝眸望着我,一字一句道,“你若为男儿,老夫一定将你收为义子……”
我的心忽的一紧,突突的跳着,闷声不语,舌下忽的苦涩的味儿齐齐涌出,双手紧握着。眼神飘忽不定,我不敢瞧他,更不愿他说出来。
他仍是一字一句,“可是,你是个女子,所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