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红尘茫茫,绿水环碧山,漳河水迢迢,映着山花烂漫遍野皆着香。
我却是无心赏这好春景了,现在我的样子,神仙也难辨认出来了吧。我扮成了一名男子,穿着褴褛的衣服,满面尘霜。念弟亦是衣裳褴褛的落魄男子样,我俩皆披着蓑戴着笠。一路来却是平安之极。
初决定这般出来的时候,两位先生怎的说都是不同意的,我再三恳求,才让沮玄护送我们回至邺城,直至城外,我遣回沮玄,他不能和我们在一起,只会更引人注意,他要回去,为了娆元,更是为了我的孩子。
我深叹一口气,吹着河面上的晚风。
“小姐,现下时候不早,我们是回去袁府?还是……”念弟靠近我问道。
我瞅瞅这路前路后,荒无人烟,河岸上只一艘渔船迎着江风起伏,便抬脚走近,只见一渔夫躺在船头,翘着二郎腿,似在睡眠,斗笠顶在头上,将脸全部遮住,瞧不见面容。
与念弟互望一眼,我止住欲上前的念弟,自己走近船只,沉声唤道,“船家,船家!”
那人听得我唤道,似乎方从睡梦中醒将过来,缓缓抬手拿下斗笠,站了起来,上下打量我们,那渔家满目沧桑,皱纹布满了脸容,舔舔被风吹干的嘴唇,不屑道,“这船被人雇了,不载客。”
闻言,我心里的某处竟是生出些害怕,可听他言语却是邺城人不假,手腕脸脖皆是长期在外曝晒的痕迹,想来也不会有假,便沉声道,“我和我哥哥家乡遭了水灾,我们有个妹妹在邺城一个大户里做丫头,便逃难到此地,想去投靠妹妹,可又不知卖到那家,想问问船家,这邺城哪户是大的?”
“卖女为奴竟都不知卖哪家去了!”那老叟更加厌恶地望着我俩,又是鄙夷,又是无奈,道,“邺城你说谁大?只一名门望族,袁家!”说罢,摆手进去,不再出来了。
我心里的石头倒是放下了,见他口气面容,看来邺城仍是无事,袁氏安好。便和念弟匆忙上路,尽快赶回袁府。
走过码头,方踏上往城门的路,总觉得哪边不对劲,我默然回首,却见扁舟上站着一年轻男子,青衣扬起,身姿颀秀,被夕阳勾勒出一个如梦如幻的美丽侧影。
他遥遥望着我,瞧不见面容,我竟一瞬间的恍神,连忙别过头来。
赶到袁府时天色已近暗下,月亮也悬在树梢,滴着寒露闪着银光,袁府大门鎏金的牌匾仍是金光熠熠,圆柱的朱漆却是开始斑驳。
我和念弟特地绕了段
路,到袁府的侧门处,敲门。敲了好些下,才听见动静,“吱”一声,门开了。里面的人披着单衣,睡意朦胧,飘过我们一眼,满是厌烦道,“谁啊,大晚上的。”
念弟向我点点头,她曾走过好几遍这里,门房皆是熟络的。
只见念弟拿下斗笠,拂起垂下的头发,清声道,“刘叔,你且看看我是谁?”
被唤刘叔的门房定眼瞧着,瞠目结舌,复又转身拿来掌灯,又是细瞧一阵,忽的叫起来,“念弟姑娘,你……”
我们大喜相视,抓紧对方的手,刘叔满眼泪光,望向我,疑惑道,“那,那这位是……”
我便也拿下斗笠,整理好头发,对他笑着道,“老夫人可好?”
母亲出来的时候,竟是连衣服也没穿好,只着了单薄的外衣,凌乱的头发,更显苍老凄凉,我心里自是又悲凉难过一番。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将我的双手紧紧护在怀里,哭的不能言语,一味的摇着头,腿下也无力是的几近跪下,我和念弟扶着她坐下。
她仰起脸,两行清泪,哭将道,“宓儿,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到底是去哪了呀?!”
我也跟着伤心起来,泪花涌出,我跪在她膝前,哭道,“媳妇不孝,教母亲担心了!”
“怎的是你的错,不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非我一意孤行,遣你前往辽东……也就不会有这些个事端……”母亲摇着头,别过脸不看我。
原来,我遣的那两个家仆竟是没有回到袁家,不知生死。直至一月,也不见我的书信,便又遣人前去打听,辽东那边竟说从未抵达。袁家顿时慌了神,四处打听寻找竟都无消息。前方袁尚倒是有消息了,他只知我前往辽东,再后面走失却也不曾知道。显奕竟仍无消息,只知他孤身前往曹营,了无音讯,袁军中皆传,袁熙已战死。
闻之,心里倒是戚戚岌岌,幸得回来了,否则还不知何时能叫人安宁。
只是,显奕,竟是仍无消息么?仍是流言蜚语?
我将路上遇匪之事,又至悬庐求医一一告知母亲,自然是省了张飞一说。闻言,母亲一阵唏嘘,冷汗直流,道,“回来就好,回来就还。”
一阵休息收拾面容,母亲至我屋中道,“隔日将孩子接回来吧,袁家的孩子总在外流浪也不好。显奕……”
“显奕也定不会有事!”母亲言语闪烁,我便接着坚定地说道。她目光闪烁,执着我的手点头,一滴冰凉凉的泪就流到我手背上。
可是我没有等到派人去接孩子,曹军大将夏侯渊便向邺进军,离邺城五十里,在洹水对岸驻扎。这仅是一晚之间的事。
我万万没有想到,世间之事竟是如此巧合,如此讽刺的么?那时担心夏侯会进军邺城,便如惊弓之鸟,匆匆离开。如今如落叶归根,终于回来,竟
翌日,夏侯便已虎视眈眈,去留不得。
第二日,邺城却是乱了,百姓纷纷恐慌起来。幸得审配苏由二人领着众将士坚守城门,方安定了一方人心。
袁府上下似是慢条斯理,却已方寸大乱。
我方回来一日,早上便叫母亲唤去,形容憔悴,见到我便哭了起来,道,“人终是算不过天的,宓儿,你与念弟怎么回来的,就先怎的出去,审配会带你们去密道,你们且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我轻叹,软声道,“母亲,媳妇真是贪生怕死之人么?”
“宓儿,你就是为了那孩子,也要活下去啊,待在何异于绝境瓮中。”她目光坚定,声音像是枯的麦叶,脆弱无力,瑟瑟潇凉。
事不宜迟,回来不及一日,便又扮上男儿装,在头上戴了麻布,跟随审配前往城脚密道,方出密道,便是漳河之滨,荒无人烟,深草萋萋,四周皆是发出嫩芽儿的古木。
“夫人保重。”审配不卑不亢,拜道。他虽然面又倦容,却是更加威武,坚毅的脸上让城上的冷风勾勒的深深皱纹,深刻而炅永。
“将军珍重。”我珍重行礼拜道。
他淡淡屈身,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背后是巍巍城墙,已堵了我们得后路,无法回头。前方是浩浩汤汤的漳河,波光潋滟却是暗流汹涌,我们只有这条路了,总是暗礁遍布,也要破浪前行。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呢?”念弟轻轻抓住我的衣袖,迷茫地道,“要不我回去悬庐,与沮玄他们会合,再言其他。”
我向前走去,直至漳水河岸。河水随着风起伏,拍打的河岸,我将脚微微向前伸去,河水一下子湿了鞋。抬头望去,只见一叶扁舟,在波涛中摇曳。那位船家在后面摇着撸,身形随着撸晃动。船头一人,迎风而立。
我不会再等待,我必须坚强起来,守住我所要的幸福,而非如水载雪般飘忽不定。
显奕,你说过的吧,即使只有一瞬间的幸福,我也要把它真真切切的握在手心!
我收回脚,在草地上蹭了下,回头对念弟道,“我们不回悬庐,我们往西边去滏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