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茫茫苍苍。
时而如柳絮般纷纷杨扬,时而又如鹅毛状填了心塘。正如我此时的心情,纷乱不堪。
我素来讨厌雪,以现在的心境倒是更加厌烦了。
停留悬庐几近三月有余,可是,邺城那边竟无一点动静,显奕更无消息。遣回去的家仆也无回信,许是大雪埋了路,消息无法到达。我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丫头,莫不是想念小娘子了?”自张飞离开后,华佗总是这般打趣,他见我不回答,幽怨道,“老头子倒是想他想得紧。”
我浅笑,望着他方长齐妥的小山羊胡子,打趣道,“华先生可是想念他的一剪子削了你的胡须?”
“呜,今天不提胡子,不提胡子!”他挥着手叫着。
我并无心思说笑,正色道,“那请先生切莫再提他了!”我低眉,“先生明知我心中所念。”
他见我愁上心头,瘪瘪嘴,不耐烦地挥着手,叫道,“不干了,不干了!老头子做不来!”
我不得想往昔洒脱之极的华佗竟这般无奈跺脚乱叫,毫无形象。一时愣在当下,不明所以。
却听他不复往日戏谑口气,语重心长道,“丫头,老头子答应过显奕,定要保你平安,护你周全。”
闻言,我倒真是怔住,显奕,华佗竟是与他相识的?护我周全?什么时候的事!
华佗不理我惊异样,只听他缓缓道,“丫头,老头子当日得显奕相救,才免教曹军抓去,要不也就没得这般自在日子。”
“哎,”他拿出葫芦仰头喝了口酒,深叹一口气,道,“那时他遭诸葛之拒,自知袁家将没,料得无暇顾你,托老头子护着你……倒是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能保你母子平安,我也是不负了显奕之托。”
显奕早知会如此,忽的眼前剩下他离去时的背影,难道那个时候他竟是知道一去凶险,才从没回头望我一眼?忽然觉得可笑之极,你不愿看我,便就知道我不愿看看你呢。
可是,华佗虽是名医,但是浪迹天涯,飘无定所,显奕又怎么会知道我会在此与他相遇,得他庇护。
“迟早的事了。”华佗喃喃自语道。
迟早的事,是么?曹操素有头痛症,发作时头痛欲裂,最是不堪忍受,寻遍众医无果。张仲景早已隐居撰写医术,不再出世。于是曹操早就下令寻找华佗,他素知曹操疑心太重,伴君如伴虎。可是迟早的事,终会被抓去。
迟早的事么?
“我身死他处……他要纳你了……于你,却也是好事,省了颠沛流离,担惊受怕,那样,我也死而无憾了!”显奕,你就笃定了,我一定会被曹操掳去?你就笃定了,我一定会随了他?
泪就缓缓流下,湿了脸颊,再不能忍住。这些日子抵住对显奕的想念,离家流离之苦,为了腹中之子远在悬庐暂留,这些坚持,这些委屈,这些无奈,终于如决堤之河,汹涌而出。
积雪的日子,只有门外的一枝老梅,开着大小的花骨朵,凝着冰雪绽放,仍是娇艳的很。可是我内心却是只如冰雪,寒梅侧影处,那人却迟迟不会来。
шшш☢ ttκд n☢ C ○
我闭上眼,冷风舔干了泪便不会那么难过了。深吸一口气,平平淡淡道,“先生可知
外面时局如何?”
“恩?”华佗望着我,叹口气道,“丫头,你且好好待在这,不出一月便要临盆,切莫要想那些事了!”
我不接话,只一味问,“到底是在怎样了呢?”
他面有难色,光滑的皮肤因为紧张而褶皱在一起,砸吧着嘴糊弄道,“老头我都不曾出去过,怎的会知晓呢?”
他不肯告诉我,是不是在告诉我,我不要知道的要好,是不是在告诉我,袁家败了。
我暗自狠狠掐了下自己,直至疼极受不了后方才放手,才清醒一点。我告诉我自己,现下不要想,不要管,现下只管好自己便好。显奕一定会找来,一定会!那时,我会抱着他的孩子,就在那株梅花树下等他,为他笑尽满树寒梅!
沮玄的伤势好了许多,在冬雪融化的时候,便能够下牀行走了,我们都甚是高兴。两个丫头也一扫近日的阴霾,同着书童将院里的积雪给扫尽,堆在一旁。杂着泥土的雪不再是纯洁干净,倒相反,我却是喜欢这样的,泥土却是让它有了人间的味道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乐于享受这种悠然乡野的清闲生活时,我见到了那个人称“卧龙”的诸葛孔明。
初次见他,他竟是站在那株梅花树,花期已过,随着冰雪一并流去,只留半分枯枝,半分春色。
他很高,足有八尺,容貌甚是伟岸,若不是执着把羽扇,倒像是个将军,形有英霸之器,却在眉间流转逸羣之才,真是个天地英杰的好人儿。可是,我却仍是不喜欢他的,正如我不喜欢雪一般。
还未进门,张仲景就迎将过去,携着他笑言欢语地进来了,竟是相识的么。华佗却是无意相理,只管看着沮玄的行动,瞧着康复的如何。
只听诸葛道,“先生莫要怪罪,孔明这里赔礼了道歉。”
张仲景笑意深深,拂开他屈下的手,道,“无妨。”唤他坐下,童子端来茶水。
他早已注意到我,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有意无意摇着扇子,笑道,“孔明确是鲜少拜访先生了,不知何时先生家来了名窈窕女子。”
我只淡笑行了礼,不语坐下。沮玄倒是停下,一只手教娆元扶着,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恭声问道,“公子可是南阳‘卧龙’诸葛孔明?”
“正是在下。”他站起笑道。
“在下沮玄,先父常常提起诸葛孔明,今日得见真人,实乃三生之幸!”他欲拜首。教娆元一把止住,嗔怒道,“你只注意着伤,怎的还抬高这赏着那!”
诸葛倒也不在意,淡笑道,“原来是沮授公子,幸会。”复又转脸望着我,道,“那,这位可是袁二公子之妇甄氏?”
我勾春点头应着。
他继续恭维,“百闻不如一见,确是绝世不假。”
“相见不如不见,倒不如就只听闻,见着了反叫人失望了。”想起他竟拒绝显奕,倒叫我越是不喜欢他,竟还有丝厌恶,便出言不善。
华佗嗤嗤笑将起来,看我的眼神也有一丝赞赏,原来,你也是不喜他的。张仲景倒不介怀,冷眼看着我们。
“不知夫人何出此言呢?”诸葛似是委屈,一双精明的眼睛不曾离开,垂了眸子,似有所悟般,“莫不是因为显奕之故,迁怒
于我?”
此话一出,我便不再藏着,正要发作,却闻华佗呵斥了一下,对沮玄道,“呀呀,臭小子,你的肩也没好利索,怎的就用力撑着呢,坐着坐着!”
众人目光倒转向沮玄了,他倒有些许不自在,对着华佗连连点头。我却是被打断,不好再说。
“沮兄弟的伤看情况似乎不出半月便可痊愈了,看其资,确是有其父神采,将来必成大器!”诸葛瞧了,深道。
我看向张仲景,确是不知他俩人如何识得,便问道,“不知先生与‘卧龙’如何识得?”
张仲景只笑不语,诸葛与他相视道,“张先生曾救家师水镜先生一命。在下与张先生一见如故,可谓忘年之交。”
张仲景闻言,也抚须笑将道,“孔明聪敏胜于常人,奇谋险计每每独到,老夫得交亦是老夫之幸!”
我心里终是意不平,巧笑道,“多闻诸葛先生之盛名,人又称‘卧龙’,何以藏龙于隆中,却不出世一展才华,免教乱世纷争苦了黎明百姓。”
“如遇明主,在下自然愿效力左右,尽所学之才解百姓之苦。”他不动声色。
“哦,”我挑眉,心里却极是难过,明主么?“良禽择木而栖,果然不假。”
他倒是听出了我怨尤,不再笑了,面无喜怒,只道,“显奕与我,终是有所不同,所以不谋。在下料想他聪慧允特,当为一枝奇葩。”你终于还是肯提及他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哦,那诸葛先生以为,怎样的明主方能让你出山?”我嫣然笑着,似乎并不知显奕一事。
他眼里一片明亮,闪烁半分,隐匿半分,缓缓道,“在下,今日正是来和张先生拜别的。”
张仲景却是没有料到一般,诧异地望他,问道,“孔明何出此言?”
诸葛站起身拜道,“先生,孔明等的那个人就要来了。”
我似乎知道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我仔细在脑海中寻找着蛛丝马迹,我遗落了什么么?
“他来的时候,我正好云游,未曾见到。不过,相信他还是回来的,只不过,那时,孔明就不能与先生来拜别了。”他继续道。
那个美若满玉的男子,张飞。他与赵云并非是为了眼疾吧,原来是为了诸葛。难怪了,每每出去,至黄昏才回,竟是为刘备先探好路么?刘备,便是他口中的明主?
我转头望向华佗笑道,“先生,你却是不能自称为妖,真正的妖,就在你眼前了。”华佗倒是朗朗笑起,挥手不语。
我定眼望着诸葛,冷声问他,“诸葛先生不觉自己多智近乎于妖了?人还未至,倒是事事皆知了。”我顿了下,笑了起来,“有时候,思量的太多却未必是好事。”
他似乎不甚介意,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他站起身,只问我,“你既为显奕妇,怎么就不知,思量其多的他确是近乎于妖了呢?”
众人皆不言语动作,纷纷看着我俩,我不解他要说什么,却见华佗憋红了脸,匆地站将起来,正要发话,我知他又要打断,狠狠瞪他一眼,生生将他要说的话让他咽回去了。
只听诸葛冷声道,“夫人不会不知,显奕已经离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