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爱画美人图,哥哥们也都知道我画了有上千幅了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自从那日在无极见得甄家女宓之后,我的画里就只有一人而已。
画上婉约娉婷也好,活泼天真也罢,皆全是你,甄宓。
我原是涿郡人士,也有些家产,平日爱结交性情中人,即便与我大哥南征北讨,也不忘四处逍遥。丢了徐州之后,大哥便携我依附吕布,我极不喜那莽夫,本不愿日日守在小沛。
年少轻狂,受不了鼓动,且随着一故人走一路看一路,直至到了中山县。迎来往去的路人抑或是驻足闲聊的人,口中皆是“甄家女宓”,那时我不知你是何许人,只闻你是貌比姮额,面如白玉。
我虽是男儿身,可偏偏生得女儿容貌,竟从没有瞧见过有女子之色胜于我的,一时起了兴致,发誓一定要会一会你方能罢休,便驾马一路寻去。
第一次,我守在你甄府门口。
一连几天,甄家的女主人出出进进倒是频繁,却总不见你出来,我戴着黑皮虬须的面具,竟想起在你家门口摆起了肉摊,扮起了屠夫。终于,里面放话说午后,你要与你母亲一起去拜佛。我心里极是欢喜,生意倒也不做了,丢刀罢市等着。
可是,没想到的是,只需得午饭时间,我摊前竟是站满了人,一直延伸开去。未几,似乎是你出来了,人头攒动,喧哗之极,我即便是伸长了脖子,却也只能望见轿子的顶珠。我急得不知如何,不顾其他,跃上你家府上高台,再望去,却见你轿前的帘子徐徐放下,我愣是没瞧见你一分。
那时我站在高处,多么希望来一阵大风,将那碍事的帘子吹将开去,推开众人赶去,竟也没赶上,也只能悻悻地看着你远去。
第二次,我在深夜偷偷进了你家里去,你别见笑,为见佳人一面,哪管得了许多。
夜色深了,我如入无人之境,跌跌撞撞地找着你住的地方,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懊悔。激动这般藉着夜色寻着美人,又懊悔自己是不是来的有些晚了,你早已睡下,我不又白忙活了?
正想着,却听到一侍女的声音,只听她道,“今日小姐回来就魂不守舍,到现在也没歇息,念弟姐姐,你去瞧瞧罢。”
被唤念弟的侍女应了一
声,急步前去。
我心里大喜,轻轻跟在后面,见她推门走入一绣阁,里面烛影闪烁,映着月色下斑驳的树影,有阵阵瑞脑檀香的气味。
我躲在树影里,视野里正好看见你绣阁的户牍,我在心里默念千遍万遍,祈求你将窗户打开,好让我瞧一瞧你。
屋里烛火摇曳,将你的身影投在窗帛上,纵是只有暗色的身影,却已叫人心驰神往,我立在那,倒像个“望夫石”一般了,化为雕塑,只为见你一眼,甘受风吹雨打也无怨尤。
你似乎在与那侍女说话,转过身来,伸手推开了窗户。我的心真真是掉到嗓眼里来,脑海中什么声音也没了,只余自己的心跳声了。我慢慢迎着你的方向,看到了,你的发髻,你的耳垂,你的侧影,方要看到你的脸,只见一人影夹了进来,硬是将你挡住,那侍女抬手关了窗,倒真是可恶至极。
还好,我得以瞧见你的侧影,青衣下更显纤小,如墨的青丝倾泻而下,虽只是背影,竟叫人食不知味,不看还好,现下就像是骑虎难下,不看到你的脸,总觉有遗憾,恐将抱憾终身;想要看你的脸,又苦无办法。只得暂时留下,再寻觅他法。
第二日,便得消息,你要去游湖,赏那流觞会。佳人前往,我当然也不会落下。
那时第三次了吧。第三次,我终于是看见你了。
远远的,隔着汤汤湖水,像是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将你我永隔。
夏日荷塘菡萏,婷婷静立,那边的你,真真是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得羞花闭月花愁颤。竟不知是芙蓉映了你,还是你映了芙蓉,只怕连芙蓉都要比下去了。
你在船只上言笑晏晏,如此如花美眷,硬生生拽住了这般似水流连,教我流连忘返,不知所终。
甫一眨眼,你竟然消失不见,继而听见尖叫连连,只听得落水声音,心里惊恐万分,驾舟趋前,你已被救至另一艘画舫上。我看着你满身湿透,无助的一瞬间,心就这般无声无迹地沉沦了。
人皆言,“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纵有千城粟,不如一奴笑。”此话不假。
我未经禀告便私自出来,大哥早已着急寻我,流连了几日,便即刻动身回去了,之后,我又回来找你,却闻你已
嫁作袁熙之妇。
那时我是伤心的吧,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他们皆说我没心没肺,生得美丽却是粗人一枚。可又有谁明白我的心意?我似乎更喜画美人了,画的也更多了,只是画里的美人从来就只是一人,不曾变过。
哥哥们都未曾见过你,皆纷纷问我此女子是何人?
我只答,一位故人。
可是,谁又知道,从来,都是我知道你,而你,却是不知道我的存在的。
从来只是单相思罢了。
许是上苍听到我的呼唤了,让我在途中遇上遇难的你。
那时,你被那两个丫头护在身后,可是,相距那么远,我仍是一眼便认出你了。想想也可知了,我画了多少年的你了,怎能认不出呢。
我怒极,那些个山匪,自然是一个不留。
我们总算是相识了。
你似乎更美了,许是为人妇,更觉有种成熟的美,举止生态。
我郑重介绍自己,道,“在下姓张单名飞,字翼德。”请一定要记着我罢,那我的这些年也是值了的。
我与你们一同前来寻医却是意料之外,又真的让我欣喜若狂的,我策马在前,守你在我身后,即便只此一夜,我亦无憾了。
子龙问我,“那女子可是你画中之人?”
我只笑而不答。他却是已猜出半分,不再问了,只道,“若是也好,你也知道她的底细。”
我仍是不语,我怎能不知你,你不愿透露身份,我便不问。不问也好,不问我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晓,什么都不知晓,我便可以直抒我胸中之言,毫无顾忌。
纵使已然知晓结局,可我仍如飞蛾扑火般自寻死路。
即便只有这一时的欢愉,我也甘之如饴,趋之若鹜。
当华佗那老妖怪告诉我你身怀有孕,且因舟车劳顿几近一尸两命,我心肠都快悔断了,只骂自己怎的如此粗心,竟都没发现你有孕在身!如果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连夜赶路,我不愿,不能,更不会拿你去冒险。
幸好,你安好。
宓儿,这是我第一次这般唤你吧,我既然都告诉你了,也就是告诉我自己了,这一次,也只此一次,今后,我便不会这般叫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