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藉口退出席来，却见曹丕斜眉一皱，没有再说什么。我悄声退出席来，没有叫婵娟跟着，只缓步至那一方雀楼。
楼阁清荡，毫无一人。空空荡荡的长廊，犹是能听得见大殿之内觥筹杯酒声声。我紧紧抓着袖口，许是藉着直觉，安静走过长廊，侧耳倾听一丝动静。
果然，在那隐蔽却是难以察觉的角落里，隐约传来嘤嘤哭泣的声音。我悄悄走进，站在暗影之下，偏转头去。
却见郭嬛背对着我，双肩颤抖不已，拂袖掩面，似是伤心至极。我足下移了几步，而在她之前的人也看的清楚了，是我永不能忘记的清影——司马懿。
他俊眉轻挑，冷着一张脸，犹如寒冰，恰如此夜沧月。夜色下，褐色的眸子却是黑黢黢的瞧不真切了。
只听见郭嬛带着哭音，伸手抓住司马懿的袖口，哑着声音道，“你难道忘记了自己所想的一切……当真可以因为她毁了一切？”
司马懿却不说话，明亮的眼睛盯着她，眼珠一动也不动。郭嬛一低头，他已经不动声色地将袖口上那玉手拂开去了。
“我用了一辈子去下这盘棋，从我走进南阳，师从水镜先生开始便不能再回头！”司马懿狠狠低声道。
他默然转身，朝我的方向而来。郭嬛转身过来，绝美而憔悴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眼眶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我一惊，忙闪了回去，靠在墙壁边，心跳声犹是清晰。
“奕！……司马……懿……你给我站住！”郭嬛嘶声喊道，投在墙上的身影一顿，停了下来，只听郭嬛带着哭音，“可是，你便是这么在乎她，就连长孙也定要是她的？”
那身影没动，只闻极为沙哑却仍清晰可辨的声音道，“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投影一转，司马懿转过身去，“曹操现今已是年老，骁勇全无，唯有含仪弄孙！而只有甄宓之子，才能真正叫曹操所爱！”
“那曹丕便更有胜算？”郭嬛喃喃道，却忽的悲戚难言，嘤嘤许久才痛心道，“所以你竟是不惜自己的骨肉，让他胎死腹中！我知道我自己配不上你，但我想能留住一样你的……难道这都不行吗？”
闻言，我的腿都没了力气，头靠在墙壁边上，发髻一松，忽
听见簪子掉地的清脆的声音。我心中甚痛，那把赤金多宝发钗在我脚边绽放舜花，白玉兰花已然碎开，在夜色下灿然一片。
“谁？”听得声响，那抹身影疾步而来，便出现在我眼前，立住看着我，却不说话了。如此才真正看清，那双褐色的眸子，甚是清亮。
司马懿便负手而立，安静地看着躲在墙后，已然面脸泪痕，遍体鳞伤的我。此时此刻，我这辈子再是没有想到，原来十年的夫妻，竟是同牀异梦，原来，这个阴谋竟是图谋了这般长久，我该赞袁熙你聪明绝世，还是该骂自己傻得可怜？！
司马懿毫无动静，郭嬛以为无人，仍是哭着却有着一丝傲然问道，“如果……如果，她最后会是你的阻碍，你又会如何？”
我泪眼朦胧，却仍见死死望着他。对啊……终有一日，我会是你最大的阻碍，你又会做什么？你会如何对待我呢？眼里的泪落下，方才看得清清楚楚。
司马懿色如冰雪，却仍旧凝眸望着我，很久很久，声音清冷，“她不会。”
忽的郭嬛上前而来，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再也不松手。一转眼，正好瞧见躲在一边的我，眼里满是伤感和绝望，凶狠地盯着我的肚子，却是对司马懿说着，“她也曾是你枕边人，她的腹中是别人的孩子，你要保！为何我腹中是你的亲骨肉，你却要杀！”
说着说着，便是恸哭，对着他，咬牙道，“那些不过是藉口，你根本就是在乎着她！……司马懿，我告诉你，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你最大的阻碍，便是她腹中的骨肉！”
我心中战栗地发着抖，满满地皆是泪，充得我脑子里胀痛，却惟独只觉得，全身皆是战栗得全乎麻意，毫无生机了一般。
司马懿任由郭嬛紧紧抓着臂膀，眸子坚定的望着我，却是寒冷之极，他沉声问我，“你会是么？”
我抿着嘴，说不出话来，冷眼瞧着眼前的两人，像是瞧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场戏一般。
郭嬛见着，含着泪花，冷笑一声道，“看到了，她终会是……”
“如果是，我便放弃！”司马懿冷冷道，又转身低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反而抓得更紧。司马的水雾的眸子里，起了一种无邪而迷人的光芒
，他哑然道，“若她是最后的阻碍，我也不会怎样！纵然放弃！”
郭嬛再没了力气，无力垂下手来，双眸冷清，“为了她，你可以放弃一切？那我呢？我怎么办？”
司马懿不语。
郭嬛一阵悲戚，深深叹一口气，狠狠地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定住的司马懿，幽幽地点着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再有怨言！”
司马懿仍是无语。
郭嬛一声冷哼，便缓缓拖着无力的身躯，走过我们，走近那一片黯淡的长廊，与墨转黑暗融为一片。
空荡荡的角落里，只有我与他了。
我仍是止不住的流着泪，思绪却是如同这里一般空空荡荡。司马懿仍是站立着望着我，不言不语。
我深吸一口气，“你方才说的，都是假的……正如同你以前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念的，都是假的……你以为我还会相信？”
司马懿眸子一闪，望向别处，淡然道，“我知道。”
我忽的想起，那日思毓与我说的一切，苦笑道，“曹冲是怎么死的？”
他的眸子一闪，眉间一皱，“他的死……是个意外。”
我摇着头，自思毓与我说起之时，我便开始怀疑，那夜与郭嬛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谁？如今，再是如何想，也不会想到是他！就连我唯一的希望也打破，“你终究是舍不下，你终究是要争！”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
我不再言语，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望着眼前熟悉之极却教我感到陌生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恐惧，害怕。害怕的全身颤抖起来，只见他缓缓走近，伸手探来，我惊得往后一退去，正靠到墙壁之上，再无退路。
他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抚上我圆滚滚的肚子，喃喃自语一般，极是温柔，“我知道，你不会……曾经这里也有过袁熙的孩子吧，可曾也是这般安详的模样？”忽的一双眸抬起，精光四溢，“司马懿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放弃……何况是袁熙的孩子？还有曹家的孩子？”
言罢，倏忽收回手去，拂袖离去。
我靠在墙上，只觉一阵绞痛，双手抱着肚子，再不能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