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死的时候,我临于水榭之上,却是难过之极,阴天不去,灰蒙蒙的一片片,叫人压抑之极,喘不过气来。
婵娟立于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回皆是欲言又止。终于咬定主意,上前道,“夫人,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回过身来,罢道,“但说无妨。”
婵娟抿嘴,道,“若说夫人那日晕厥过去,沉睡不醒。其实三公子是远赴许都,前去皇宫,相讨曹刘两家结为姻亲之事。不知哪里听得的消息,知道你的情况,竟然……竟然在大宴之上,擅闯司马门,离京而回。还……因守城的将士不欲,竟是挥刀砍杀,才回了来。”
她瞧着我一眼,我却轻叹不语,她便接着道,“那几日,他独身在屋外相守,却是雨淋也走,只一眼瞧着您的屋子,大公子看在心里,却是不说话的。竟然也没有不高兴的什么,许是担心着您的病情,也不计较了。只是,事后教大王知道了……”
我大惊,擅离京都,曹操皆喜儿惟命是从,如今这般,肯定是生气的了。
婵娟诺道,“大王不治三公子的罪,治了杨主簿的罪!”
远方流云飒沓,忽的翻滚不断,阴阴浓云之下,甚是浓郁的乌压一片。一声惊雷,将乌云一劈两半,春雷往往是干打着,却很少跟着落下雨来。只是这一声惊雷,也不及婵娟一言惊动。
杨修不是他杀,却是因他而死。不怪子建难过至此,久不能释怀。可是子建心思纯真,哪有心机城府,一味只知伤心,可知细细反思?可知,即便没有这些事情,杨修必死无疑。不为其他,只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立足点皆是错的。
杨修死后,曹植很少露面,彷佛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一般。虽是大嫂,也是不便前去探视,便叫来婵娟前去探视,回报却说,三公子闭门谢客,任是荀彧老师也不见。
如此也无法,心里却是希望他能够看清事实,再现风采,也不枉与杨修一交,不枉这大好的山河风光。
探视过曹操之后,方记起久病的伊夫人,便转路前去一探,这么些日子,倒是将她忘记,还不知病况如何了。婵娟只道是流云轩没有什么消息传出,许是没事。
只是有
些时候,没有消息,却比有消息更叫人担心惧怕。
转去流云轩,便一定会经过前堂的小花园,水榭林立,春意尽显。远远便瞧见一袭素衣临水而立,待得走近,竟是荀彧,荀老师。
“荀老师!”我心中一惊,却不知他何以会在此地,似乎是在等着何人。我唤过婵娟,低语一句,她便躬身离去。
荀彧转过身来,眉眼之间皆是愁色,较之前些日子,更显清瘦了。一袭素衣更显的有些落寞之色。杨修是他的得意门生,栽培至今。如今已死,悲痛之情不会比曹植要少,却是还要时时前去安慰曹植,倒是更叫人心疼了。
他眼里精光一丝闪过,却仍旧有些难过,微微叹息道,“荀彧在此等候甄夫人。”
我不禁疑惑,竟是等着我的么?又想那夜之事,原想着能够与曹植共结安好,只是事与愿违,如今倒是阴错阳差,也难为荀老师一番心思,付之东流了。
我上前微微一行礼,含着微微的笑意道,“荀老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他微有惊喜之色,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荀彧要说的,恐怕甄夫人早已知晓……现在来说这些,倒是难为了甄夫人你,可是……子建偏偏是个单纯的性子。”
荀彧眼神一凛,抿嘴,“如今德祖已逝,子建莫如少了左膀右臂。可是,身在大王之侧这么些年岁,他的心思,再是明白不过。甄夫人嫁作何人妇,那人便是往后的王太子之选……子建,已经输了。”
我心中早就有数,颔首不语。
荀彧讪笑一番,无奈道,“可那傻小子偏偏不理会,只道着,若得一日不摆明谁是太子,那便没有定局。他如今竟是更是用心的处事。”
我点头道,“那倒也不失为好事,子建仁厚,辅佐其侧,定有意外效果。”
他深深望着我一眼,忽的躬身深深作揖相拜,道,“确是如此,只是大公子性情不定,阴晴难测。又有甄夫人与那痴儿私定钟情在前,日后之事,恐是不定,还望夫人保全子建,便是荀彧之愿!”
我心中一抖,急忙上前扶起他,笑道,“甄宓何德何能,却也盼着他兄弟能够和睦相处,自当其中掂量。老师又何必作此大礼?”
他点着头直起身来,忽的眼眸一转,轻声问我,“夫人可知,大公子近日里可有和何人走得十分之近?”
我从不过问这些事情,便摇着头。却暗自记下他的话语,何人之近,我确乎是不知道他与谁交好。可是冥冥之中,确是觉得总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我却从来没有见过。
荀彧转过头去,低眉不语,我便问他,“老师何以问此?”
他哦的一声转过来,不及多想,苦笑着道,“并无其他,只是感觉,感觉大公子近日来为人处世大不相同,却如同有神助,风生暗起……”又见我不语,嗤笑一声,抚须道,“瞧我,年老了,最爱胡思乱想……想来也有夫人的影响,大公子确乎是改变许多。”
便不再多言,相拜拂袖离去。
我却仍在想着他方才言语,只是不知为何心神不定。因我而有所改变,总是改变,也不会有许多的。
正思量着,一旁的婵娟走近,附耳过来唤着,“夫人……夫人……还去流云轩不……”
我看看她,正见她怀里端着红缎子包裹的锦盒,其间置有千年人蔘,是大婚之日,曹操赏赐之物,如今正好给伊夫人补身,便叫婵娟前去取来,竟是这般快速。
“自是要去。”整理一番,便前去流云轩。
一路上,却仍是心神不宁。不禁问道,“婵娟,你之前说,你是子桓救得,领进府内的?”
婵娟忽的停下脚步,眼珠瞪得老大,愣住在原地,几乎是要哭出来了一般,急着道,“夫人,婵娟不会对不起夫人的啊!”
我不禁后悔,不该这般冒失的相问,倒叫她以为我要怎样,免不得安慰一番,待得她目含秋水,安定下心神,才问她,“你可知子桓身边最为得力的手下有谁?”
婵娟凝眸细细想着,歪着脑袋,唔吱半晌,忽的想起什么,道,“奴婢倒没见着什么,却知道有一人,便是那次您和三公子私……私自出城去,所有路程,加之竹林之事,那位大人尽是都知道一般,丝毫无误……”
竟是有这样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在曹丕的身后,我急忙问道,“那人叫什么?”
婵娟扬眉道,“奴婢也不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