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 知府果然遣了一个捕头前来通知消息。估摸着是这位知府大人事先提醒过了,所以那捕头也甚是乖觉,专门挑了陈大夫出门下馆子之机前来寻柳倾歌。
柳倾歌匆匆给这位捕头大哥见了礼, 随即连忙问道:“如何?”
那捕头道:“刑名师爷仔细查找过了, 在那一年报的失踪人口中, 并无符合姑娘所说的情况。仅仅有三家是小孩子丢失, 而且有两家都丢得是男孩。那唯一剩下的那家人虽然丢得是女儿, 但却是青城城郊农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同姑娘所言及的富贵人家不相符。而且, 他们家丢失的那个女儿身上并无任何胎记。”
他每说一句,柳倾歌感到自己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分。等他全部说完之后, 柳倾歌已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了, 虽没到绝望的地步, 但却比失望更甚。她称谢了捕头大哥,送他离开之后, 便开始暗自思索起来。
照捕头所说,并无一家符合情况。那也就是说,她的生身父母家里存在走失人口但却并未向官府报备。——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他们并不信任官府?亦或是,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去找已经丢失的女儿?
后一个念头蹿入柳倾歌脑海里之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难道她的父母故意把她丢在繁华的青城街头, 由得她自生自灭么?!……不会罢, 他们应该不会这么狠心的。那除了这个, 还有别的合理解释么?
柳倾歌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光, 腿脚都开始发软,连站都站不稳。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儿, 陈大夫从书案后探出头来,开口吩咐道:“倾歌,前儿‘琳琅当铺’欠我们一两问诊银子,反正现在横竖无事,你去催他们尽快把钱还了罢。你素来做事机敏,快去快回。”
柳倾歌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了下,这老头儿真是欺人太甚了,放着这么多大小夥子夥计不用,偏偏就知道使唤她。不过她答应打一个月的短工,眼下这时间还未到,还算是“陈记药铺”员工一名,所以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着去了。
去了琳琅当铺,那掌柜的正好在。听闻柳倾歌的来意之后,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就把银子还了。
柳倾歌仔细收了银子,正待离开,那掌柜的忽道:“姑娘暂且留步。”
柳倾歌以为他要反悔,忙把银子搂得死紧,站在门口道:“干嘛?”
那掌柜的见柳倾歌这表情,差不多也明白了些许,不由得一笑:“姑娘莫怕,我只是对你手腕上的那个镯子有兴趣,能否容我一观?”
柳倾歌见其并无恶意,稍稍放下心来,又不由得自嘲了下自己是不是最近神经过敏了。
正巧,这时候有个婆子也进来当东西,听了柳倾歌和掌柜的对话之后,也凑过去往柳倾歌的手腕上瞧了一眼,口中啧啧赞道:“哟,这掌柜的真是识货!这镯子水头莹润,成色均匀,一看就是上等货。”
那掌柜的笑道:“过奖过奖,大娘的眼光也不差啊。”
柳倾歌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手腕,摇着头道:“我不卖的,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那掌柜的摆手:“姑娘误会了,我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姑娘绝对不会割爱的。我只想拿来看看,品评鉴赏一下,如何?”
柳倾歌听他语气里带了丝恳求的意味,心有些软了。这从事当铺的人,大多都是深谙珠宝鉴赏这一门道,所以遇到好的珠宝想拿来看看也不为过。于是柳倾歌重新迈入店铺,小心的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递给了掌柜的。
这可是柳祁潇送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她格外珍视,不想出任何的岔子。
那掌柜的拿起这镯子之后,翻来覆去的欣赏,不时地啧啧赞叹。那婆子便也来凑个趣儿,和掌柜的一起细瞧。看了一会儿,那掌柜的将镯子递还了柳倾歌,兀自还有些恋恋不舍。柳倾歌适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掌柜的,生怕他玩什么花样儿,再来个狸猫换太子,把她这名贵镯子调换了那可就不是捣着玩儿了。
好在,那掌柜的并没动什么手脚。柳倾歌接过来之后,又仔细的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无误之后正要戴上手腕,结果冷不防身旁的那个婆子发出一声低呼。
柳倾歌将镯子套回手腕,看了她一眼:“大娘,怎么了?”
那婆子顿时也顾不得当东西,立即拉着柳倾歌走出了当铺,压低声音道:“方才我一不小心看到姑娘手腕上的胎记,不知姑娘可否是瞿家的大小姐?”
“什么?”柳倾歌的心一下子高高地提起来,“大娘,你说什么?”
“不瞒姑娘,我曾经在瞿府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下人,就是负责伺候大小姐。所以,大小姐的一切我都特别熟悉,尤其是这块胎记,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不过后来,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就离开了瞿府。一连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得见大小姐……”
柳倾歌激动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大娘,你所说的瞿府是指?”
那婆子道:“自然是兵部那位瞿大人的府邸了……”
柳倾歌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忙忙连声道谢,随即飞快的奔向陈记药铺。
陈大夫看着柳倾歌这样子像是被人追杀一般,情不自禁的皱了眉道:“倾歌,不过是让你催个债,你至于么?”
柳倾歌把那琳琅当铺掌柜的给的一两银子交给了陈大夫,随即喘着气儿道:“陈大夫,今儿个我想请个假,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今天一天的工钱我都不要了,如何?”
陈大夫见柳倾歌说话气息不匀,约莫真得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去办,只得一点头道:“好罢,看你今天顺利的完成了任务,我就准许你一天假罢。”
“谢谢,谢谢陈大夫!”柳倾歌说完,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她走在街头,念及方才之事,还觉得恍如做梦一般。不过那婆子年纪大了,何况又隔了这么多年,难免不会记忆出错。所以现在贸然去瞿府,却也不妥。不过,若是能向一个人求证之后,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个人,正是瞿府的公子——瞿晟。
眼下二哥不在这里,该怎么联系到瞿晟呢?看来只剩下一招了,在青楼堵人。
根据二哥平日里所说,他和瞿晟最经常去的地方就是醉香楼了。不过柳倾歌看了看自己,一个女儿身,该如何去逛青楼呢?
目光掠过街道两旁的一间成衣店,柳倾歌顿时来了主意。她踱步进去,里面的老板立即绕过柜台走了出来,开口招呼道:“不知这位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成衣?本店应有尽有,全都是最流行的款式……”
柳倾歌打断他的介绍,直截了当的道:“我要男装。”
“哦?”那老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即改口道,“这位夫人是为夫君买的罢。来来来,我们这边一排全部都是男装,各式各样……”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这女子明明是少女装束,罢了罢了,还是不要乱称呼的好。
柳倾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不甚介意。她边走边看,这衣衫都太大了,穿在自己身上只怕一看就要露陷。于是她顿住了脚步,侧过头问:“不知贵店定不定做?”
那老板忙道:“本店虽主营成衣,但是间或还是定做几件衣衫的,不过价格可能贵些。”
“价格不要紧,只要符合我的要求即可。”柳倾歌道。
那老板忙去拿纸笔来:“不知要什么尺码,什么样式?”
柳倾歌正待回答,结果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你定做男子的衣衫做什么?”
柳倾歌心中一阵惊喜,立即回过头,果然见柳祁潇缓步而入。那人几日不见,形容像是清减了些,一双清眸波光流转,焕发出毫不遮掩的寒意。她有些好笑,凑到柳祁潇身边悄悄儿道:“哥哥是不是以为倾歌要买衣衫送与别的男子?哥哥这是吃醋了么?”
“哪有,”柳祁潇感到自己的脸颊情不自禁的烫了一烫,不过他修身养性的功夫一流,几乎在那么一瞬间就立即恢复过来,“老实交代。”
柳倾歌暗暗想着,若是跟他实话实说,他得知她要去青楼,指不定会恼成什么样。所以她心思略一打转儿,改了口道:“倾歌是打算给哥哥定做衣衫呢,哥哥的生日就快到了。”为了配合,她特意露出一副害羞的表情,做出那副女儿家的娇憨风致。
柳祁潇看得心神一动,心头一股暖意袭来。为了避免破功,他故意冷冷道:“现在距离我的生日还有两个月,你这礼物是不是准备得为时过早了?”
“这恰恰说明我待哥哥心之诚啊。”柳倾歌挽着柳祁潇的胳膊,笑嘻嘻的道。
那老板眼巴巴的站在一边,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两位,还定做衣衫么?”
不待柳倾歌开口,柳祁潇已开口止道:“不必。”语毕,他便领着柳倾歌走了出去,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要是真的想送我什么东西的话,最好是你亲手做的。”
柳倾歌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唇边漾起大大的笑容来:“好,我的好哥哥,我都听你的。”
柳祁潇微微笑着瞥了她一眼,清雅开口:“这么大的姑娘家了,还这么贫嘴。——若是我没听错的话,方才那个老板叫你‘夫人’。怎么,你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成婚么?”
柳倾歌顿时大窘,臊得满脸通红,忙掐了一把柳祁潇的胳膊:“哥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这会子知道害羞了,当时你说……的时候,怎么也不见害羞?”柳祁潇说到中途的时候,微微顿了顿,一语带过。
柳倾歌仰起脸笑看向他:“我说什么的时候?哥哥你怎么也不补充完整?”
“我不跟你纠结这个,你今儿个能在街头大摇大摆的逛街,应该是请假的缘故罢。我且问你,今晚回府吃饭么?”柳祁潇一双清眸脉脉地望向她,语声虽清冷,但却是隐含了一丝期盼之意。
要是以往,柳祁潇这么一说,柳倾歌立即屁颠屁颠的跟着他一起回府了。可是今晚……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急于去验证瞿晟究竟是不是她亲弟弟。稍微垂了下眸子,柳倾歌小声的道:“哥哥,今晚倾歌有事,改日好么?”
柳祁潇定定的看向她,忽然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后悔?”柳倾歌原本满腹心事,被柳祁潇这么一说立即缓过神来,忙问道。
“后悔选择了我……”柳祁潇话语还未说完,就已经硬生生的被柳倾歌打断:“哥哥,你以后再也别说这种话了好么?”
别说……因为,这种话会伤到我。
柳祁潇这么些年一直对爱情避而远之,他第一次学会去爱一个人,心里自是不确定的,老是希望去证明什么,好让自己安心。但是柳倾歌自他俩关系确立了之后,却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他觉得心头空落落的,无论怎样都填不满。
但是今日一见这丫头,他的心立即就软了。他看到她瞳孔里还有血丝,脸上明显闪过了受伤的神色,一颗心,真的就这么软了下去。
“好。”他答应柳倾歌。
柳倾歌看向他莹润如玉的容颜露出关切的神色,口中忽地有些口干舌燥。——天!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求不满么?!该死该死,为何自己每次一见到他,思维就如同脱了繮的野狗一般,驰骋到漫无边际的地方去了?
柳祁潇敏锐的发现柳倾歌的神色有些不大对,他略一思索,很快明白过来,脸上不禁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柳倾歌立即偏过头,不肯让他发现自己的失态:“哥哥若无事,就先回罢,倾歌还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