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天色已擦黑, 柳倾歌去了醉香楼。果然不愧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这里的生意好得真是不像话。由于今天去买男装的计划被柳祁潇给破坏了, 为了防止他再次破坏, 所以柳倾歌只得重新想辙。
夜风拂起, 飒飒寒意。夜市摊点已然摆开, 许多小商小贩在经营着自家生意。街头行人众多, 摩肩接踵,言笑晏晏。盛大的光辉流泻而下,绵延形成了一道道光怪陆离的光影, 甚是迷人,也多了一丝缱绻之意。
正当柳倾歌在醉香楼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的时候, 眼睛不经意间一扫, 忽然在街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心头顿时一阵欢愉, 她立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奔至那人面前,开口笑着打招呼道:“知府大人好!”
“嘘!”那知府一身便装, 走路有些跛,身后还带着一个捕头。他见了柳倾歌之后,也自感好笑,“这不是柳姑娘么?在外面就随意些,别弄那些繁文缛节的。”
“是, ”柳倾歌笑着应了, “大人晚上也来这青城街头逛逛?”
那知府点头道:“出去走走, 更能体察民情些。”
柳倾歌看着他那一跛一跛的腿, 不由得担心的问:“大人的伤还未好利索, 为何不在府上好好养着?这么贸然下地,只怕于恢复不利呢。”
知府展颜:“无妨, 在府上歇着都快憋出毛病了。不知柳姑娘可否寻到自己的亲人?”
“暂无,不过有了一个很大的线索。”柳倾歌见他平易近人,并无一般官老爷的架子,于是便凑到知府耳边轻轻说了一席话。
知府“哈”得一声笑出来,好半天都止不住:“柳姑娘,你确定要本府去逛醉香楼,而你扮作本府的贴身丫鬟一道混进去?”
柳倾歌眨巴着眼睛瞅着他,一双明丽的眸子湿漉漉的,满载着忱挚之意:“若是大人不帮民女,那民女就只有望楼兴叹的份儿了。”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她的语气明显带了些许哀求之意。
知府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下来:“说到体察民情,那醉香楼绝对是一好去处,不如我就去逛逛罢。你和我一道去。”语毕,他回头吩咐那个跟在他身后忍笑的捕头:“你就在醉香楼门口守着,发现有什么情况不对再进来。”
那捕头大哥忍笑已经忍得快受不了了,憋着嗓子答应了一声:“是,大人。”
柳倾歌心里也自觉得好笑。这位知府大人还真是,自己逛醉香楼温香软玉抱满怀,却让他的捕头下属站在门口喝冷风。即使现在的季节处于冬春之交,冷风到处都是,不喝白不喝,但也不能做得这么损啊?!
暂时摒弃这些想法,柳倾歌整了整衣,顺理成章的跟着知府大人混进了醉香楼。她仗着有知府大人保驾护航,再加上瞿晟又是二哥挚友,而且自己也略通了些武功,所以倒也不甚害怕,丝毫未有任何扭捏和胆怯。
里面莺莺燕燕尽皆入眼来,看得柳倾歌一阵眼花缭乱。环肥燕瘦,各种类型应有尽有。有的故作清高,淡雅出尘;有的泼辣蛮横,别有风情;有的妖佻媚人,万般风致。柳倾歌收回心绪,略略一扫,正堂大厅里人潮人海,但是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人。重新考虑了下,柳倾歌这才明白过来,瞿晟是何等身份之人,岂会在这大厅里同一帮凡夫俗子混在一起,肯定是包了雅间。
知府进来了之后,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他便也顾不得柳倾歌,一个人走过去叙旧去了。
柳倾歌并不介意,她径直去找了一个龟公,向他打听道:“劳驾,请问瞿晟瞿公子在那个雅间?”
龟公刚想拒绝回答,结果下一刻,他的手中就塞进来一块玉佩。他舔了舔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就在三楼右拐第五间。”
柳倾歌谢过他,随即一步不停的直奔三楼。走至那雅间门口时,她深吸了口气,暗暗嘱咐自己无论马上开门之后看到的是什么情形都要保持淡定,这才伸出食指轻叩了叩门。
出乎她意料,这开门的速度到还挺快的。没一会儿,瞿晟就开了门。他身着一袭白衣翩然,倒也有浊世佳公子的感觉。他的视线和柳倾歌一对上,不由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柳二少爷的妹妹么?怎么,今儿个这么闲,巴巴儿地跑来找我?”
房间里有女子的声音,宛如莺啼:“是柳公子的妹妹么?来,我来见见。”
柳倾歌头皮一炸,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努力使自己恢复冷静,慢慢踱步进去。
瞿晟顺手带了门,回眸看向那女子笑道:“淼儿,你果然是对柳老二念念不忘啊,一闻得跟他有关的事情,打听得比谁都积极。”
那叫做淼儿的女子轻声一笑,袖遮半张娇颜:“怎么,你嫉妒了?”她原本在抚琴,手指勾弦,飘渺乐音流淌其间;后来见柳倾歌进来之后,就停了下来。
柳倾歌看了她一眼,想起二哥曾说这女子只卖艺不卖身,不由得倒多了几分好感。难怪瞿晟这么快就跑过去开门了,原来二人正一个演奏,一个饮酒,也没干别的事情。定了定神,柳倾歌看向瞿晟,郑重其事的道:“我有一件重要之事想单独对瞿公子说。”
淼儿闻言,倒也识趣得很,于是袅袅娜娜站起身来,款款行至门口:“那你们二人说,奴家就不打扰了。”
瞿晟笑着冲她道:“待会儿还来抚琴啊!”语毕,他返身坐下,端起酒盏饮了一口,让柳倾歌也坐:“你既是柳祁泽的妹子,那也就是我朋友。说罢,有什么事可用我效劳?”
柳倾歌只觉得此刻一颗心跳得剧烈,她极力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开口:“瞿公子,你可否有一位曾走失的亲姐姐?”
瞿晟没料到柳倾歌忽然提起这个,想也未想便不假思索的道:“没有啊。”
“果真没有么?”柳倾歌的心突地一沉,然而面上却未现分毫,“劳烦瞿公子好好想想。”
“这种事我岂会骗你?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听过爹娘说过什么姐姐的事情,我在家就是独子。”瞿晟笃定道。
柳倾歌此时此刻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一个她不能、不愿、不敢去想的事实就那么清晰而又残忍得呈现在她面前。她果然是被亲生父母给抛弃了,彻彻底底的抛弃,完全抹去了她这个人。她的亲生父母不仅没有去官府报备,也没有向他们的儿子说明这个姐姐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的存在,果然是多余的么?
柳倾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得自己勉强撑住,她定睛看向瞿晟:“不知瞿公子愿否同我滴血验亲呢?”
瞿晟听闻,浑身不由得一震。他的目光流转出狐疑之色,过了许久才沉声道:“你是说,你是我姐姐?你不是柳祁泽的妹妹么?”
柳倾歌抬眸:“我也不知,只有验过之后方明晓,不是么?”
瞿晟一改往日的惫懒,冷冷注视着她:“若是验过之后,你我并无任何血缘关系,那从今以后你就把嘴巴放紧些。若是我在外听到一丝一毫的风声,你就要担心你的小命了,听清了么?”
柳倾歌咬紧了双唇,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她知道瞿府树大招风,并不愿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流传于坊间。这摆明了是一场豪赌,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婆子说得是对的了。略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柳倾歌已经换上了一脸坚定之色:“好!”
瞿晟不再废话,迅速地去拿了一个白瓷碗来。他自己亲自检验瓷碗是否有何不妥,又亲自倒了一碗清水。随即,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佩刀,往指尖一划,瞬间就有一滴血滴了进去。
柳倾歌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也毅然决然的一划。一滴殷红的血顺着她指尖滑下,落入白瓷碗的清水里。
瞿晟和柳倾歌二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都顾不得去眨,死死地盯着这两滴血。慢慢的,这两滴血开始逐渐靠近,然而融入一块,浑然一体,恍若原本就是一滴。
瞿晟瞪大眼睛看向柳倾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说了一个字“你——”就消了音。
柳倾歌此时的心情也是繁乱至极。如今,她是瞿府女儿的身份已然坐实,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切的确如她方才猜测的那般,她是被瞿家二老狠心抛弃的!
瞿晟也顾不得听曲儿了,他望着柳倾歌嗫嚅了半天,“姐姐”二字卡在嗓子眼里,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音。顿了顿,他咬着牙一把扣住了柳倾歌的手腕,沉声道:“走,我带你去见我爹娘。我要亲口问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我是独子,结果倒是忽然出现一个姐姐来!”
柳倾歌用力甩开他的钳制,冷静地道:“当初父母既然隐瞒了我的存在,那我现在大喇喇的进瞿府,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找死么?”
瞿晟面上露出了不耐之色:“那照你说,该当如何?”
“今晚我先去换套装束,装扮成丫鬟的模样,明日和你一起去瞿府。”柳倾歌沉思了片刻,道。
瞿晟一点头:“好。明晚的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你就装作是我丫鬟。放心,我跟这醉香楼老板交代一声,她不会拦着你进来的。”
柳倾歌站起身:“既如此,那有劳了。”等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耳朵忽然捕捉到身后传来一个茫然的声音:“你真的是我姐姐么……”莫名地心念一动,她微微抬起下颌,将那丝几乎要划出眼眶的泪意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等柳倾歌下楼的时候,她有些意外地看到知府大人正在四处找她。她忙加快了脚步跑到知府面前,低声唤道:“大人……”
那知府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开始数落起来:“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本府有多担心!”
“大人,对不起,”柳倾歌凑近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的事情都办妥了。”
“那咱们就出去罢,待了这么半天实在是有些气闷。”知府一边说,一边带着柳倾歌走出醉香楼。
外面夜色渐沉,月光幽蒙,众多摊贩依旧未散。那位捕头大哥依旧等在外面,抱臂而立。看到知府出来了之后,他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人在里面玩得如何?可否尽兴?”
知府一瘸一拐的走过去,照他脑袋敲了一个爆栗,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本府知道你想去醉香楼都快想疯了,可是不成。你才讨了娇妻,不能这么快就去寻新欢。本府尚未有妻室,所以自然是想逛哪儿就逛哪儿,你不能和本府比。”
柳倾歌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待得回过神来,她便向知府大人和捕头大哥道了个别,随即雇了一顶轿子,回柳府。
柳祁潇和柳祁瀚刚吃完饭,见柳倾歌回来,面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