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祁潇在柳祁泽持剑刺过来的那一刻起, 手中的利剑已闻声出鞘,发出细微的低吟。他格开这看似搏命的一击,手腕一带, 身形微动, 裹夹着森冷之意的剑身就已破空劈下。这一剑角度极刁, 且难以躲避, 出手迅疾, 剑法奇诡。柳祁泽急速飞身避过一侧,与此同时,手中之剑往上一挡。两把剑相击, 发出激越的鸣响,似激起了内心深处沸腾的血液一般, 烈然煮沸。如果说身着红衣的柳祁泽是一团艳烈燃烧的火焰, 那么柳祁潇就是一簇超然卓绝出尘的冰雪。冰与火的交融, 剑与剑的搏击,无一不展现出了彼此之间精湛绝伦的武功剑法。
柳倾歌看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一般,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心里充满了深深地艳羡,要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剑法能及这两人的万分之一,那就谢天谢地了。
柳祁泽奋力反击, 手中长剑越出越快, 快得几乎看不清剑路。只看到光影萦绕流转, 挥洒出最凌厉的攻势;恰似最明亮绝烈的火光一般, 光辉流转飒沓, 焕发出动魄惊心的瑰丽奇绝来。
柳祁潇并未变色,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从容不迫地布下了最严密的防守, 浓云密布,遮天蔽日。他清凌的剑光笼罩得几乎无处不在,清辉寒凝泠然,如同绵延春雪,草灰蛇线,暗藏杀机。
柳倾歌屏住了呼吸,看得眼花缭乱,感觉心魄都快被摄走了。
“大晚上的不去好好歇息,在这里疯什么?”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吓了柳倾歌一跳。她顿时被打回现实,连忙转过头去查找这声音的来源。待得看清了前来之人是柳玄明,她不由得张口唤道:“爹。”
这一声将激战正酣的两人同时惊醒,他们各自收了剑,敛神屏息,颔首恭声:“爹。”
柳玄明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眼,然后又转过身,披着衣衫离开。
柳倾歌见老爹走了,迅速地奔至他俩面前,口中问道:“谁赢了?”
“平局。”柳祁潇神色淡然,迎上她的目光,低低浅笑。他素来清冷的俊颜,此刻也慢慢柔和下来,恰似激流的清泉流势逐渐平缓,清凌凌的闪着漂亮的波光。
“怎么会是平局?”柳祁泽看了一眼柳祁潇,随即也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他一双桃花美目顾盼生辉,很是明亮,“要不是老爹打断,再来个两三招,我非被大哥给打趴下不可。”
柳倾歌抿嘴一笑,鼓励般的拍了拍柳祁泽的肩:“二哥也别气馁,反正你考武举的时候没有剑法这一项,不必担心。”
不知是因为柳倾歌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柳祁泽展颜一乐,伸手探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丫头说的也是,你二哥我的心胸可宽阔着呢。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没什么好丢脸的。”
柳祁潇适时岔进来道:“回罢,要不然那客栈该关门了。”
柳倾歌点点头,和他们一道走了。
大概由于方才刻苦训练实在有些疲累不堪,总而言之柳倾歌是一碰枕头就睡着了,黑甜一觉,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早上醒来之后,接着赶路。
由于没有李家兄妹在一旁插科打诨,相伴旅程,所以这一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沉默中度过。赶了四五天的路之后,终于顺利抵达了京都最繁华之地——青城。
现在还未到正月十五,年味儿还未散尽,所以大街小巷仍旧流动着一片喜庆的红色。早有勤劳的小贩们已经摆开了摊点,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有的路边饭摊也撑起来了,阵阵喷香的味道迎面而来,卖馄饨饺子的老汉一边往肩上搭着毛巾一边熟练地开口叫卖。柳清居、云梦轩这些大饭店也陆陆续续地开门大吉,小二站在门口招徕客人,掌柜的躲在柜台后头,手里划拉着算盘,缩着脖子清算着开年的账目。
柳倾歌将马车的帘子放下,忽然有些怅然的叹息出声。——眼前的这一切景致都是如此美好,可是这美好马上就要彻底离她远去了。等她孤身一人踏上寻亲之路之时,身边还会有谁,会陪伴着她一起欣赏这周围的美好呢?
“怎么了?”坐在另一头的柳祁潇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冷眸微凝,看向这边,开口探询道。
“没什么。”柳倾歌不想让他担心,回眸冲他甜甜一笑。
这笑容对柳祁潇来说似有些震撼,他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眼柳倾歌,声音微微现出了一丝涩意:“还有七日,你就要离开柳府了。”
“是,”柳倾歌已经决定在正月十五过后便离开,此时经由柳祁潇提起,心脏情不自禁的微微一缩,“哥哥可还有什么话要对倾歌说?”
柳祁潇却忽然住了口,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往后轻轻一靠,微微合目,俊眉稍拢,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倾歌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垂下眸子无意识的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回到了柳府之后,柳倾歌和浣月、汀风许久未见,自是亲密。接风洗尘了之后,柳倾歌径直去了柳祁潇的小楼。
柳祁潇不在,下人们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书房她自是进不去的,于是便先去了一旁的偏厅,准备等他回来。
柳倾歌进去了之后,闲闲赏玩雪色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结果忽然发觉脑后生风,有股凛冽的寒意袭了过来。她心头大力一震,立即回转身,手已经快了思维一步,迅速伸出,欲钳住对方的手腕。不过,对方的武功显然在她之上,轻轻松松就制住了她。那人清浅一笑,似春雪消融,开口赞道:“不错不错,反应能力比之前大有进步。”语毕,他便松开手,自顾自的坐在座椅上,抬眸道:“找我何事?”
柳倾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柳祁潇在试她最近这几日训练的成果究竟如何。有些哭笑不得的坐在他身边,柳倾歌收拾了一下心绪,道出自己的来意:“哥哥,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穿的那件衣衫,现在在哪里?”
柳祁潇正在端茶盏的手势一顿,过了片刻,方语声恬淡的道:“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上面仅仅绣了一个‘雪’字。你执意要看,是信不过我么?”
柳倾歌听出了他语气一下子黯淡下来,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地一痛。她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急忙开口解释道:“倾歌并不是信不过哥哥,只是想看看衣衫上是否有其他线索。”
柳祁潇姿势优雅地抿了口茶,复又将茶盏搁在一旁的桌子上,长身玉立翩然站起:“随我来。”
柳倾歌见他答应了,不敢怠慢,立即站起身随着他一道走出了偏厅。
柳祁潇径直走至书房处,他打开了门,先行进入。一路绕过书桌座椅软榻,他最后停留在那座梨花木制成的书柜前。那上面一层层整齐地码着各类书籍,书香盈面;下面是一个柜子,可供两边拉开的那种。
柳倾歌跟在他身后看得一愣,这这这……难道这书柜里是有什么通往别处的密道么?
不过事实证明,柳倾歌显然是想多了。柳祁潇打开下面的柜子,里面有一处暗格,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女装衣衫。但是款式已经很老旧了,而且式样很小,显然当初穿上它的女孩不过几岁而已。
柳倾歌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指尖难以抑制的颤个不停。她有些哆嗦的拿起那件衣衫,翻着衣袖查找,果然在内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雪”字。她看着这衫子的衣料是名贵的古香缎面儿,显然是上等货。这说明,她的家应该是个富庶的官宦商人世家,毕竟这名贵的锦缎小门小户可是买不起的。她颤抖着手,慢慢拆开了那缝着“雪”字的针线。结果令她失望的是,这种针线到处卖的都有,寻常妇人用的都是这种最普遍的;而且这针线绣字里面并无别的东西。她将这衣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再无别的线索,不觉有些失望。
柳祁潇站在她身后,一言未发,只是由着她折腾。
柳倾歌将这衣衫摺叠好揣起来,可怜巴巴的看向柳祁潇道:“哥哥,我能把这衣衫带走么?”
柳祁潇略一点头,算是默认。
气氛忽然一下子静谧得有些骇人,什么声响都不闻。外面隐约有春日阳光探了进来,在窗棱处跳跃着迷离的光晕。那浅淡光晕映照着残留积雪的光芒,倒也别有一番精致的美感。
柳倾歌只得先出口打破这尴尬:“哥哥,我……”
话还未说完,已被外面进来一人的声音打断:“大少爷,老爷叫您呢。”
柳倾歌回过头一看,见是柳祁潇的丫鬟杜衡。杜衡从容的给柳祁潇和柳倾歌见了礼,随即侍立一旁。
柳祁潇细不可察地一皱眉,冷冷道:“在哪里?”
“前厅。”
柳倾歌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眼下被这一打断,她也没了再接下去补充完整的兴致。她略一颔首,低声道:“既然哥哥还有事,那倾歌就不打扰了。”说完,便垂着眸子抱着怀中的衣衫离开了此处。
柳祁潇目送着她走远,随即又看向杜衡:“只有老爷一人么?”
杜衡回道:“三少爷也在。”
柳祁潇大致明晓了柳玄明叫他前去的来意,无非是关于柳清居还有柳家生意的协理权问题,三少爷柳祁瀚如今差不多可以上手一小部分的生意了。他挥手屏退了杜衡,面部表情已恢复到了以往的平和淡然,抬脚走出书房。
却说柳倾歌抱着衣衫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有个不速之客在屋里等她。“二哥,你怎么来了?”
柳祁泽挑挑眉,笑嘻嘻的道:“离武举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我现在要去城郊练习骑射,你要不要同去?”
柳倾歌将衣衫归入衣柜里放好,随即转身细细地打量柳祁泽的神色。这个二哥,素来心眼活鬼点子多,不知这贸然相邀在打什么鬼主意。
柳祁泽见柳倾歌用一种审讯犯人的眼光瞅着他,顿时明白了这小丫头在想什么。他俊脸一抽,连忙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分辩道:“我好心好意邀请你出去散散心,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倾歌若是狗的话,那二哥你也是狗,”柳倾歌的脸上逐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来,爽朗道,“走,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