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有些出乎柳倾歌的意料,她和柳祁泽的郊外之行,过程很是惬意。因为武举考试科目的重头戏是射箭, 所以柳祁泽一直在苦练的就是射箭。①
郊外积雪化得稍微慢些, 久违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头顶上方, 令柳倾歌感到无比的舒适惬意。她坐在一旁, 半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飒爽身姿。在她身边是一匹高头大马, 喷着响鼻,很是老实的就在这周围打转儿,间或用蹄子刨一下地面。
柳倾歌双手环抱于膝, 初春的天气仍旧是冷意未散尽。风拂过,扬起了些许刘海儿, 然而她的视线却一直不离柳祁泽。
硬弓, 上雕繁复花鸟影像, 极为名贵。
长箭,雪白箭羽, 箭柄乌黑。
英姿卓绝的少年,手持硬弓,身姿绷得笔直。弓拉满月,箭发流星。随着一声弓弦响,那箭脱手而飞, 最终稳稳的定在远远的一棵树上, 箭身还在轻微的晃动。
“好!”柳倾歌忍不住叫好, 她鼓着掌站起身来, 快速地向柳祁泽跑去。
柳祁泽满意的收了弓, 接过柳倾歌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 甚是豪情万丈。“丫头,你要不要来学学?”
柳倾歌虽然对自己能学会信心不大,但还是从柳祁泽手里接过弓,跃跃欲试:“好啊,那二哥就来教教我呗。”
柳祁泽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指导柳倾歌拉弓射箭。他教了一会儿,额前隐约渗出汗来,皱着眉道:“丫头,你大概是不适合学箭吧,咱不用练了。没事儿,我那天看了下,你的剑法不错,加紧勤练应该会有所造诣的。”
其实不用柳祁泽说,柳倾歌自己就发现了她不是射箭的料。臂力不足,箭法不稳,射程很近,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过她看得很开,她又不用考武举,也不用行走江湖当女侠,所以只要掌握好了一项就可以了,没必要样样都会。心念及此,柳倾歌便看向柳祁泽道:“二哥,你说实话,倾歌的剑法真的还行么?”
“真的,我没骗你,”柳祁泽一改以往的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郑重其事的点头道,“你的剑法悟性不错,而且这几天又经过大哥那种武学奇才指点过,所以效果就更佳了。相信你背地里也暗暗勤练了罢,要不然怎么会进步这么快?”
柳倾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毕竟马上就要离开了,多会一些防身功夫总是好的……”
她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柳祁泽扬声打断:“离开?什么离开?!”他一把攥紧柳倾歌的手腕,满脸讶异的神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阴沉得可怕。
柳倾歌稍微垂了眼睫,将他的视线遮挡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瞒二哥说,倾歌正月十五就要离开家了,去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今儿个是正月十四,还有一天的时间。”
柳祁泽手指力道加大,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大哥呢?我不信他会放你走。而且你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想起去找生身父母?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柳倾歌知他心底不好受,所以即使手腕疼得钻心也不肯开口抱怨一句。稍微缓了缓,她点着头道:“我有自己的考虑,二哥你就别问了。大哥他答应了,此事今晚我就去跟爹爹说。”
柳祁泽唇角忽然勾起了一抹讥嘲的弧度,笑容不阴不阳,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开玩笑的吧。他会舍得?他要是舍得的话,我柳祁泽的姓氏倒着写!”
被这话一激,柳倾歌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些恼意,她用尽全力甩开柳祁泽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二哥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别藏着掖着,直说便是。——不过有一点,我并没撒谎,大哥他真的答应了。”
柳祁泽的手被柳倾歌甩开,他并不恼,而是抱臂而立,眉头锁紧:“柳老大在干嘛?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你离开?……丫头,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大哥待你不像是兄妹,而是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你自己不觉得么?”
柳倾歌苦笑了一声,恼意渐渐消散:“二哥,你跟我一样,还真是想多了。大哥对我并无旁的意思,我已经问过他了。”
“你问过他了?”柳祁泽一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意,“或者换句话说,你跟他表白,被他拒绝了?”
柳倾歌不想瞒他:“正是。”
柳祁泽听后,沉默了半晌,忽地一把拉住柳倾歌的手臂,撑着她上了马,自己随即翻身跃上。他热辣辣的呼吸喷在柳倾歌耳畔,声音怒意横生:“走!我带你回去问问大哥,我要亲自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拒绝你?!他不是一直都待你很好么,他怎么舍得伤你?”
柳倾歌闻言心头大窘,忙扶上他的手臂,着急的劝道:“二哥,你别胡来!你冷静冷静!”
柳祁泽双手一扯马繮绳,脚下蹬着马鞍,口中“驾”了一声,那马就开始撒开四蹄奔跑起来。“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你马上就要走了,他却还是不肯开口留你!是不是,只要他开口留你,你就不会走了,是不是?!你说话啊,到底是不是!”说到最后,柳祁泽的声音明显变了调儿,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却又压抑不住。
柳倾歌心头一哽,眼泪酝酿在眼眶里,她却是硬撑着不让它滑落下来:“二哥,你就算再怎么质问他,也没办法强迫他喜欢我。他开口留过我了,只是我没答应而已。你别怪他,好么?”
柳祁泽一只手离了马繮绳,抚上了柳倾歌的眼角,声音叹息着从身后传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真是个傻丫头……”
柳倾歌本来还在强忍着泪意,可是听到身后的二哥用那种无奈而又宠溺的声音唤出“傻丫头”之时,她心头一酸,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肆意奔腾出来,泪水早已决了堤。她伏在马头处,放任着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她恍然想起自己当时喜欢柳祁潇时,是怎样的甜蜜交织着忐忑不安的感觉;想起自己跟他表白的时候,那是如何的心如小鹿乱撞,既期待又害怕;想起他犹豫片刻开口拒绝之时,在那一瞬间,心就像是被高高地抛起而又狠狠地摔下,支离破碎。
柳祁泽轻柔的安抚着她的脊背,口中道:“我不怪他,我只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
柳倾歌心头一颤,忙收了泪,坐直了身子,声音惊恐的道:“二哥,你想做什么?你别胡来!”
柳祁泽冷哼一声:“若是你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子做一些亲密的动作,你猜猜他会如何?”
柳倾歌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声音也带了几分决绝冷硬之意:“我不想用这个来逼他,如果二哥要喊什么别的男子来对我干什么来刺激他的话,趁早收了这个念头。我也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即使大哥答应了我,我也势必有朝一日要去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的。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身世对我来说很重要。”
柳祁泽叹了口气:“好好好,你和他的事,我不再插手,如何?”
柳倾歌心头感念:“对不起,二哥,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对不起……”
“丫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柳祁泽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放慢了马速进城,“你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二哥便是。”
柳倾歌含着眼泪强颜欢笑,吸了吸鼻子,声音仍旧有些哽咽:“那就这么说定了,二哥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我说到做到。我柳祁泽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一点你绝对可以放心。你一直都是我妹妹,谁也不能把你夺走,谁也不能改变这种关系,知道么丫头?”柳祁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结果一个不留神,身下之马忽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柳祁泽迅速地反应过来,立即伸手大力扯住马繮绳,掌心被勒出一道道红印子来。
“这都谁啊?走路没长眼么,硬要往马上撞?”柳祁泽立住了马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待得看清了马前之人是谁了之后,他真恨不得策马扬鞭,立即走人。
李媛嘴巴张得老大,半天都合不拢,浑身还在瑟瑟发抖。旁边李睿虽不停安慰她,但心底仍是有些后怕。
柳倾歌探头一望:“李公子,李小姐?你们从雁城回来了?”
李睿看了柳倾歌一眼,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抱拳道:“多谢柳二少爷对舍妹的救命之恩。若是再慢一步,只怕舍妹就要遭受马踏而……”说到这里,他忽地住了嘴,大大地喘了口气。
柳祁泽没好气儿的挥挥手:“只要令妹不要再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了,快让开让开!”
李睿觉得有些不妥:“改天我和妹妹一定登门拜访感谢……”
他话还没说完,柳祁泽已经一拉马繮绳,消逝在街的尽头处。
“真晦气,这个李媛真是阴魂不散,走哪儿都能撞见……嘶,轻点!”柳祁泽回到柳府之后,柳倾歌去给他寻了药膏来,他的丫鬟走上前战战兢兢的给他上药。
“算了,还是我来罢。”柳倾歌从那丫鬟手里接过药膏,小心地给柳祁泽的掌心擦药。
柳祁泽满意的闭了闭眼:“有个妹子就是好,什么都无须自己操心。”
柳倾歌笑瞪他一眼:“二哥,你是把妹子当丫鬟使吧。”
“怎么,你有意见?”柳祁泽眉梢上挑,邪邪一笑,“我的妹子,我使得理所当然。”
柳倾歌笑叹,给他上好药之后,迈步向柳玄明的住处走去。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月光如水,夜风渐起,府上来回走动的下人也少了许多。
走到花阶旁的时候,柳倾歌遇到了柳祁潇,一袭霜色衫子衬得他眉目清朗,俊逸无双。心头一动,柳倾歌便收拾了一下情绪,慢慢走过去,干巴巴的唤了声:“哥哥。”
柳祁潇看向她点了下头,忽然神色微变:“你受伤了?”
“受伤了?”柳倾歌一愣,“没有啊。”
柳祁潇负手玉立,淡淡道:“我闻到了药膏的味道。”
“哦,没什么大事,我和二哥骑马去郊外。他的手不妨被繮绳擦了几下,有些红肿,我已经给他上过药了。”柳倾歌反应过来,一一回答道。
柳祁潇闻言,只是“嗯”了一声,也没别的什么表情。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去找爹罢,我就在这里等你。”
柳倾歌按捺住心底升起的忐忑之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