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觉得身体的零件根本不听使唤, 甚至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过了很久才感觉的麻木的双腿,那种麻痒如蚁噬骨, 偏偏又无能为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 花蕊终于有能力睁开双眼, 迷迷糊糊地看到花蕊背对着自己和吴逸说话, 他们的声音彷佛从隔壁房间传来。
“……什么时候醒来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力, ……植物人……医药费……”
“……她不是麦谷集团的员工了,我们……”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这是做医生的尊严!”
“谢谢你。”
“和我客气什么,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啊。”
听到这里, 花蕊觉得脑袋被一吨重的锤子砸了那么一下, 她在内心狂喊:“可乐, 快拒绝他!拒绝他啊!”
然而麦可乐只是低下了头,并没有反对。
眼看着他们成双成对地离去, 花蕊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可惜她最近运气实在太差,做什么都事与愿违,她想死去,偏偏意识越来越清醒起来。
房门开合, 陈栋梁走进病房, 站在病牀前看了看茫然大睁着双眼的花蕊, 笑道:“看上去还不错嘛!”
花蕊心如死灰, 眼睛动也不动, 假装自己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陈栋梁摸出一支菸点上,吸了一口才问道:“要不要来一支?”
见花蕊不说话, 陈栋梁把点燃的香菸拿下来放到花蕊的嘴边,花蕊厌恶地扭头避过。
陈栋梁把烟拿了回来,点头赞道:“还行,没傻,也没缺胳膊少腿的——看来你还真是命硬啊!”
一句话戳到花蕊的痛处,花蕊苦笑道:“是啊,生来命硬,打小就克亲妈,这次又克死几个?”
“奇迹一样!”陈栋梁一脸惊叹,“连炸带烧毁了不少车,可就伤了两个人,简直是如有神助一般!”
花蕊莫名地松了一口气,转头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跟美国大片一样,你车底下被安了炸弹,当你发动汽车的时候,炸弹就乒乒乓乓地炸了。”
花蕊失笑,“我竟然还活着?还真是奇迹啊!”
“主要是因为炸弹是个人做的,不够专业,威力比较小。”
花蕊心里有了计较,但一些没凭没据的话是不需要告诉警察的。
陈栋梁收起嬉皮笑脸严肃起来,问道:“你知道是谁放的,对不对?”
花蕊一哂,“我又不是神仙!”
“我是警察,你骗不了我。我听说你因为没钱要出一件古董,爆炸这事和古董有关吗?”
花蕊悄悄按动手边的呼叫铃,满脸委屈地对陈栋梁说:“警察同志,我头疼!”
陈栋梁一脸被组织出卖的悲愤,怒道:“你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
花蕊傻笑一下,答道:“警察叔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个混蛋!”陈栋梁走近花蕊,恨恨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花蕊继续傻笑,笑得脸都快抽筋了,一个护士终于赶了过来,开门先看到陈栋梁抽菸,大声呵斥道:“病房不能吸菸,请出去!”
说是“请”,其实就是“滚”。
陈栋梁从裤兜里摸出本被压褶的工作证展开给那个护士看,可惜小护士毫不畏惧,大声说:“病人现在还在昏迷,不适合回答问题。”
“什么昏迷,她刚才还好好的!”陈栋梁指了指牀上的花蕊,可花蕊早就把眼睛闭得死死的,还在被子下面悄悄移动手指上测心跳的夹子,监测仪器上的心跳立马不规则起来。
小护士忙上前查看,不耐烦地连连对陈栋梁挥手,跟哄讨人厌的苍蝇一样。
陈栋梁只得转身离去,在门口等到仪器上的数据恢复正常才离开。
小护士调整好仪器,又拿起花蕊牀头的病历本翻看了一下,惊道:“花蕊?”
“你认识我?”花蕊开口问道,吓了小护士一跳。
小护士转到花蕊的面前,原来是李苗苗。
李苗苗鄙视地看了看花蕊,讽刺道:“想不到是你,把自己搞的这么惨,难怪老婆跟人跑了。”
花蕊想了想,笑道:“说的好像我老婆不跑你就不是单身狗一样。”
李苗苗沉下脸,牙齿咬住下唇。
“啊,其实你没必要和我发火的,我要的和你要的并不冲突,对吧?”花蕊笑着说,笑容亲切如三月春风,“那么,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可乐决定嫁给吴逸呢?”
李苗苗把头扭到一边,拒绝与花蕊直视,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因为实在是觉得太委屈了,“是麦可乐的爸爸,他说他马上就要死了,要活着看到吴逸娶了麦可乐才安心——他就是欺负吴逸人老实!”
“……”花蕊叹口气,惆怅地说:“老人家就是有这个优势,可以动不动就可以死一死,又总也死不了,像我这样的年轻人,真的快死了也没人理会。”
“怎么没有?”李苗苗正色道:“刚才那个小警察就整天在病房门口转悠——你没犯什么罪吧?”
“……我可是爱党爱国爱社会主义新中国的良民!”
李苗苗撇撇嘴,口气不善地说:“反正觉得你们怪怪的,女人为什么要和女人搞在一起?可惜在中国又没有法律可以惩罚你们。”
“因为我们都是成年人啊!”花蕊无所谓地说:“在中国,只要是成年人,只要不结婚生孩子,怎么搞不行啊?”
李苗苗一时语结,愤然转身:“懒得和你说,小心太作天收你们!”
不等花蕊反驳,李苗苗已经逃似的摔门而去。
花蕊才不会生气,她看着病房的天花板默默地思考人生:是啊,我以前从没想过的,怎么就爱上一个女人了呢?是她的纯真善良?是她对我无条件的信任?是她柔弱无依的娇美?是她纤美的身体……
在想到下三路之前,花蕊警觉地及时收住了思绪,微微有些懊恼:明明不能动还想那事,简直是自虐!
“哎。”花蕊叹口气,“她长得那样美,谁会不喜欢呢……”
忍痛伸开右手,手心里有一点濡湿,花蕊没看到,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可乐的一滴泪!
一想到美美的可乐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口中食了,花蕊心如刀割,只恨不能马上就回到麦可乐的身边,可惜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继续无助地躺下去。
……………………
李苗苗再没出现,换了个实习护士给花蕊换药、记录监测结果。
小护士叫李萍,脸蛋圆圆的像个苹果,第一次给花蕊扎针直接把针扎到骨头上,花蕊忍着疼问她:“以前给人扎过针吗?”
小护士诚实得可爱,“没有,就给我家狗扎过。”
不光李苗苗不见了,麦可乐和吴逸也没再出现,查房医生换成一个秃顶老头,有个文雅的名字叫张雅书,他有一顶假发,可只在下班的时候才带,平时总是穿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跟街头理发师一样。
花蕊忍不住问张雅书:“吴逸呢?”
“休婚假了!”张雅书开心地说:“他不在,我就是权威了,放心吧,我肯定让你早日出院!”
花蕊无语,不知道他说的“出院”是自己病好了走出院还是自己病死了被抬着出院。
“放心了!”张雅书看出花蕊的怀疑,大声安慰道:“你只是有点脑震荡,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现在要是觉得四肢不灵活——那多半是躺太久了!”
“……”于是花蕊彻底斯巴达了,敢情浑身针扎一样疼痛是因为躺太久麻木了!
张雅书走了之后,花蕊试着移动手脚,虽然艰难,却也不是完全无法控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蕊终于忍着一阵阵昏眩站到了牀头,擦擦头上的汗,感叹道:“这样我都没事,一定是有主角光环护体!”
“喂喂!”李萍进入病房后看到花蕊站在牀头,赶紧把手里的药盘放下,嗔怪着把花蕊扶回牀上躺好。
“你不要随便动!有些时候脑子受伤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很容易大意的,刚才看着还好好的,一转眼颅内出血,救都救不回来!”
李萍唠叨着,用力上下晃动药瓶摇匀药液。
花蕊笑笑,宽容地瞥了口无遮拦的李萍一眼,无意间发现药瓶里的药液被晃出了大量的白泡泡。
李萍没发现异样,随手把药瓶挂上,拔下空瓶的针插到新药瓶里,收了空药瓶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花蕊等她一转身就把手上的针管拔掉,随手插到牀垫上。
从牀上爬起来,先做了几个深呼吸等目眩过去,然后悄声摸到门边,把门打开一道小缝往外瞄了一眼,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外面徘徊,不时往隔壁的医生休息室里探头探脑。
花蕊关上门,靠在墙上深感无力,这就是命运的嘲弄吗?想见的人失之交臂,不想见的人如影随形。
恰好有两个护士聊着天从病房前走过。
“嘻嘻,现在还有冲喜这种事呀?没想到吴医生那样的高材生还迷信!”
“这你就不懂了!”听声音是李萍,“我见过那个女的,脸蛋长的像林志玲,胸前一对大哈密瓜,我要是男的,死在她身上也值得了!”
另一个护士嘻嘻笑着:“你是女的也可以死一死啊,就怕人家看不上你!”
两个护士笑闹成一团,听了她们的谈话,花蕊立马觉得打了肾上腺激素一样,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要死也得死在可乐的身上啊!
突听李萍喊道:“喂,你找谁啊?张医生查房去了!”
“我想问问花蕊的病会不会死人,我是她爸爸!”
花蕊不再等,从牀头柜里翻出来时穿的衣服,几下换上,又回到房门前探看。
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皱,发出一股隔夜饭的馊味,上面还有星星点点变成黑褐色的血迹,花蕊皱皱眉,心里盘算着怎么掩人耳目。
外面还在吵吵嚷嚷,张雅书回来了,问了几句就很不客气地把那人往外轰,“去去去!我们费尽力气救人,医药费还没付呢就问我人死了能赔多少,你是她亲爹吗?!”
那人还想啰嗦,张雅书急了,叫了保安,一步一脚把那人踹了出去。
花蕊藉机溜到医生办公室,抓起一件白色工作服穿上,转身发现文件柜里有一顶假发,顺手拿了戴在头上,大摇摇摆地往医院外面走去。
迎面碰到张雅书和李萍,花蕊连忙低头假装玩手机。
张雅书没注意到花蕊,正气哼哼地训李萍:“管谁打过招呼,这样的病人不能留,反正也没什么大毛病了,赶紧让她出院!”
李萍在医生面前自然是一副乖宝宝模样,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附和着。
花蕊心中凄苦:凡是与那人沾上关系,所有人都急着摆脱干系,以前是和妈妈断绝关系,现在是把自己献祭。
花蕊不敢走电梯,趁人不注意闪身进入防火通道,在通道里隐约听到那人重新闯了回来,闹着要找女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花蕊恨不得自己能选择性聋掉,再不能听到那人的说话声,多听一个字就多伤一分,为何别人家很寻常的父慈子孝,在她身上就那么难得到?
可是医院里有监控,花蕊心知时间不多了,提着一口气,三个台阶一下飞快地跑到下一层,随手脱掉工作服丢在楼梯拐角,出了防火通道,换了一个医生专用电梯坐到楼下。
出了医院,花蕊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疾走,放佛冥冥中有种牵引,花蕊走过医院下一条街上一家很大的婚纱店,隔着婚纱店大大的透明落地窗,花蕊看到了麦可乐。
麦可乐正在和吴逸试婚纱,两人站在一起比招牌上的广告还般配。
麦可乐现在试穿的是一件露背低胸大拖尾的雪白婚纱,婚纱上面镶嵌的钻石熠熠发光,衬得她的肌肤雪一样,人又美又高贵。
导购小姐在一边拿着计算器不停地按着,吴逸说了句什么,把导购小姐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花蕊忍不住对着麦可乐的背影伸出了手,结果看到自己反覆静点青紫的手背,目光交错间又看到了落地窗上反映的自己的倒影——衣服褴褛,面容憔悴,假发的发尾挡在脸前,更添几分落魄,简直就像马上要倒毙街头一样。
花蕊一惊,忙把假发在头上转了个方向——难道自己一直倒着戴着这顶假发走了一路?
花蕊羞愧难当,拉起衣领挡住脸仓皇逃走。
对着镜子试装的麦可乐气得用手抓紧了婚纱的裙摆,婚纱上面的碎钻硌得她手心剧痛。
嘴上说爱我,为什么不肯大声对别人说出来?未来的路那么长,我们要一起对抗全世界才可以!
站在一边的吴逸没有从试衣镜中看到花蕊,见麦可乐脸上不快,赶紧安慰道:“委屈你了,因为赶婚期,只能买成品,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再换一家看看。”
导购小姐慌得脸都白了,要知道做成这一单一年的业务量都有了,她连忙对麦可乐展开各种心理攻势。
麦可乐无心听她唠叨,长出一口气,勉强笑道:“就这件吧,反正也是演给爸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