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
袁天赐正在给小白把脉, 茯苓静静坐在一旁,等到袁天赐终于把手拿开,替小白盖好被子之后, 茯苓才问出口。
袁天赐的视线从小白脸上绕了一圈, 然后才转到茯苓身上, 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从舌尖跳跃而出, 袁天赐的脸色沉的像是能挤出水来:“她心有死志。”
恍如惊天霹雳。
茯苓的手刹那间握紧。
“你说什么?”茯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问他。
袁天赐像是没有看到茯苓威胁的表情似的, 又重复了一遍:“她心有死志。”加重了“死”字。
温柔的人有时候更残忍。
茯苓一把握住他的衣领,尖锐的目光紧紧攫住他,好像下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力道掐死他似的。
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
袁天赐笑了笑, 笑容里缺乏了神气,显得有些空洞了, 仔细看, 他的脸色也苍白的很。茯苓终于放下掐住他的手, 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她那么爱惜生命的人……怎么会……”
“你明白原因的。”
茯苓紧紧抿住嘴巴。
袁天赐补充道:“从悬崖掉下来那会儿,她虽心里郁结, 不想醒来,却终归抵抗力不强,还有唤醒的希望,然而这次,怕是触到她的伤心事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 茯苓才哑哑开口:“有什么办法吗?”
“有, 不过你不一定会同意。”
“什么?”
袁天赐将目光投射到小白的脸上:“消去她的记忆。”
茯苓手一抖, 尾指扫过桌边茶杯, 砰地一声, 碎片散落一地。
**************
茯苓在外面呆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回到庄子里来,庄里也没有派人来找他, 因为庄里同样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茯苓在外面喝酒,喝到神魂颠倒日夜不分,袁天赐就坐在假山上望着东南面的高山,眼神孤寂,好像能将山看出个洞来。
两个人都需要发泄,三天是最后的期限。
“记得第三天的天亮时分回到庄子里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晚一刻,你都别再指望我能救活她。”
茯苓拿着酒瓶子的手腕一弯,猛的用力,酒瓶斜飞出去,落在墙壁上,酒水淋湿了半壁,酒水顺着墙壁流下来,在墙角汇聚成一小滩水。
“烦死了…”茯苓喃喃出声。
这时候耳边的嗡嗡声又大了起来:“她心有死志……消去记忆……三天后天亮时分……”
茯苓大吼一声捂住耳朵,疯狂的用脚踹着周围的座椅:“你别说了别说了!”到最后手无力的松了下来,声音也越渐轻微,近乎呢喃,“别说了……”
猛的抓起桌子上放着的酒瓶,又是大力灌了几口,酒水灌进了他的领口,他只是用袖子一擦,毫不在意的接着喝。
哪有人这样喝酒的啊……耍酒疯都比他斯文……
周围喝酒的顾客早就被茯苓那凶悍的样子吓跑了,一时酒楼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酒楼里却没有点灯。
茯苓却好像毫不知情似的,继续喝着。
黑暗将他的身形吞没,浓墨重彩的在他的周身绘出一道光彩来,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易按住了他想要再次拿起酒瓶的手,有个女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缭绕一会儿之后一闪而过……
欲拒还迎……
茯苓猛的收手握住那双小手!
轻笑从他的胸腔流泻而出,他的动作不急不缓,语气更是从容无比,女人仔细听了听声音,觉得中间包含着邀请,却又隔着千山万水的拒绝,她分不清男人的态度,只好盯着男人的面色瞧,希望瞧出些端倪,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是大大的吓了一跳,夜色中,他好像化为了一只吃人的兽,双目炫红,只等着猎物上钩!
茯苓搂住女人的腰,轻缓的在她的耳边吹了口气,热气夹杂着酒气像是活物一般钻进女人的皮肤里,女人一哆嗦,几乎立刻有了旖旎的念头,茯苓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宝贝儿……告诉我,谁让你过来的……恩?”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女人的身子抖得像筛糠:“真的、真的不知道,只是……有人让我拖延时间……拖过清晨时分就好……”
有人想要小白死!
茯苓的手在握紧,脑子里却在疯狂计算。
如果杀了人,能否在清晨时分赶到……
答案是否定。
下一刻,手离开,玄衣一振,门口大开,来回晃荡,刚才还坐在这里的茯苓已然消失。
女人收敛里眼里的恐惧缓缓的站了起来,低眉敛首候在一旁,过不了多久,二楼房间打开,脚步声传了出来,大约十一二个人,以中间一个高大男子为中心,来到了中间位置,正对着女子。
“爹爹。”女人道,刚才声音里的柔媚褪去,露出了一丝强硬,她甩开假发,暗自嘀咕,“果然还是短发舒服多了,真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养长发。”
扶行哼笑了声:“你啊,真是越养越野了。”
“呵呵,可是爹爹喜欢不是吗?”
扶行眼眸一深,不说话,骐骥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跪倒求饶:“爹爹,女儿错了,女儿不该打探爹爹的心意。”
“……你的确是错了。”
骐骥的头低的越发低。
扶行百无聊赖的撑在栏杆上居高临下望着她:“你说,我这次为什么要那么轻易的放他走?”
骐骥想了一会儿,歪着头:“莫非爹爹想卖给他一个人情,等到日后收了来当禁脔吗?”
“……”
很长时间里,扶行都没有说话,等到众人都以为扶行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清幽幽的叹了口气:“果然,理解我心思的只有小白,唉……”
因为,不放茯苓走,小白就会死。
小白死了,就没有人能猜得中他的心思了。
*****************
袁天赐这三天里不吃不喝,就盘腿坐在假山上,看山看水看花,看云看雾看雨,眉目出落的越发轻灵,单是转一转眼珠子,就好像有无边的灵气喷涌而出似的。
天亮时分马上就要到了,他也渐渐心焦起来。
袁天赐在心里暗暗做出决定,再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茯苓再不回来,自然是先救小白的性命。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火星要烧尽的时候,茯苓来了,他冷冷的撇了袁天赐一眼:“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袁天赐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快走。”时间容不得再说废话。
茯苓一把抄起袁天赐的领子将他往小白的房间带去,下人们一脸惊悚的盯着袁大人那么大一个人被吊着脖子在空中飞,这样的情形怎么看怎么怪异。
袁天赐苦笑:“你可以换种方式飞的,最起码可以不用拉着我的领子。”虽然他不会被掐死,可这形象方面委实丑了些。
“你还顾忌这个吗?若不是小白的性命非要你救不可,我才懒得管你走不走呢。”真是小看这个男人了,如果不是小白遭受危机逼得他不得不出手,茯苓还真的看不出他的武功强悍到怎样一个地步,既然今日有求于他,那么他想要掩饰武功茯苓也无甚所谓,不过等到兵刃相加的那一天,他有自信袁天赐不是自己的对手,更何况小白最讨厌别人掩饰,他现在乐得轻松看袁天赐悲惨的下场。
还没飞到小白门口,就看见一个小人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张望,袁天赐的脸猛的变得苍白,细看眼睛却是深沉一片:“你在干什么?”
这个人是近几日袁天赐身边的配药童子。
茯苓放下袁天赐,看也不看那两个人一眼,径自走进了小白的房间,临走瞄了袁天赐一眼,示意他快些进来。
袁天赐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只有遇到关于小白的事情,他才会变得不正常吧?
袁天赐紧接着茯苓的脚步走进房间,门啪的一声合拢,同时也将小厮阴暗的眼神隔之在外。
——他接到上头的命令,要拼死阻碍里面两个人的行动。
如果成功,接替天下第一庄副堂主的位置就指日可待。
他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来。
“需要我做什么?”
茯苓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紧绷,因为袁天赐刚才告诉他,如果消去记忆途中出了一点差错,轻则痴傻,重则性命不保,这当中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
“替我护法吧……”袁天赐笃定道,“今日一定会有人捣乱,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