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闲坐在一边, 看似轻松写意,仔细看却能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
手上拿着六味药,用土黄色的纸张抱着, 他的手指随意挑开一包, 露出了带些辛味的药材。茯苓的眉毛几不可见的一皱, 随即又舒缓开去。
他相当讨厌药味, 但是如果是替小白配药, 他不介意破例一回,虽然嘴上说的像是施舍般,但心里倒也是心甘情愿。
袁天赐将配药的比例写在纸上, 茯苓照着比例左边捏起一味药,再掺和上另一味, 倒在临时用作捣药罐的茶杯里, 开始细细研磨起来, 研磨棒自然也是没有的,用的是自己的手指。
难闻的气味一阵一阵盘旋上来, 缭绕在鼻尖,茯苓的眉毛又是一皱,撇过头,正好看见袁天赐小心翼翼的将小白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手指正在她脑上的几个大穴移动。
茯苓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小白苍白的脸色, 迫使自己再次集中注意力到配药上。
配药这件事情很枯燥, 他却难得的投注了大部分注意力, 还有小部分自然是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以防有意外发生。
突然,茯苓原本低垂的眼帘一抬, 直直的朝窗户看去,右手研磨药的动作仍然不停,左手却已经拈起一味剩余的药材,蓄势待发。
窗户被捅破,露出了一个小洞,一截食指露出之后立马消失,换上了一根中空的管子。
清渺的白烟刚刚露出一缕,茯苓的左手手腕一用力,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药材已经激射而出,方向正是那根中空的木管,药材毫无阻碍的从管子中间穿过,茯苓收回手,再次低下头,似乎毫不在乎结果怎么样似的。
没过一会儿,窗户外传来一阵难熬的咳嗽声,茯苓的嘴角露出一抹诡谲的微笑来。
刚才急射而出的药材已经成为了最好的利器,从中空的管子一往无前的贯穿进吹气人的喉口。
秒杀!
茯苓并不着急去处理门外的尸体,不如不动如山的等着看对方还有什么变招。
想谋害小白的人无非就是这么几个,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对方也并不在乎身份被揭穿,同他玩着这场猫爪老鼠的游戏。
只不过谁是老鼠谁是猫,双方都笃定对方是鼠罢了。
想着想着却不由开始走起神来,手下的药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他干脆推到一边,拿布擦拭干净手后,盯着小白发呆。
这样贸然的消去她的记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虽然是为了救她的性命,事情看似好像也没得选择,可是他的心里始终存在着芥蒂。
小白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开始微微挣扎起来,袁天赐的手微微有些掌握不好力度,茯苓顺着他的手往袁天赐的脸上看去,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袁天赐会是他的阻碍,可是这种心情在最近几天却是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的朋友不多,袁天赐算是一个,可是如果当朋友有很严重的事情瞒着他,那么这朋友最初的性质是不是已经变了呢。
茯苓的目光落在袁天赐的手上。
眼皮突地一跳,目光急急的落在他的脸上,平和的笑容早已不见,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豆大的汗珠浮现在额头,而他似乎浑然不知。
袁天赐有心魔。
茯苓已经站了起来,袁天赐的目光如利剑般射过来。
茯苓眉头一皱:“袁天赐,你在干什么?”
“你的眼睛看不到吗?”
茯苓心下的疑窦越来越大,按照他对袁天赐的瞭解,以前他一定是微微一笑,然后不嫌麻烦的从头到尾解释一遍,而绝对不会像是现在这般争锋相对。
茯苓开始用诱哄的口吻:“你喜欢小白是不是,喜欢她就不该害她,恩?”
袁天赐摁住小白的穴道不变,手上的劲道在微微加大:“我是医生,我自然会选择对她最有好处的法子来。”
“可是你现在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用不着你相信。”
茯苓的目光里有不可置信的成分存在:“袁天赐?”
他嘲讽的掀了掀嘴角,并没有回应茯苓,茯苓把原本袁天赐询问他的话再次送回给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袁天赐却意外的激动起来:“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一清二楚,我这样做自然是对她好的,我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永远不会。”
此时他已经拿起早已放在一旁的银针,停留在小白的脑袋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手抖个不停,原本挣扎的神色又开始浮现,汗珠顺着脸颊落到小白的闭着的眼皮上,袁天赐微微垂下眼,拇指划过她的脸,又是一阵轻的像是呓语般的安慰:“你不要怕,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
针毫不犹豫的朝着小白脑上的大穴刺去。
茯苓情急之下再度拿起桌上的药材,不管不顾朝袁天赐脸上砸去,早已经忘了用什么武艺,靠的全是实打实的力气,乘着这一秒的停顿,茯苓一把抢过袁天赐抱在怀里的小白,夺门而出。
袁天赐坐在牀上,呆呆的看着手心,空荡荡的,前一刻还躺在他怀里的小白此刻已经被一个可恶的男人抢走了。
没错,可恶的男人,茯苓。
茯苓抱着小白向门外冲了出去,脚步却渐渐的停了下来。
门外密密麻麻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扶行站在人羣中间,黑衣黑发,霸气的很。
他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把小白给我。”
茯苓却答非所问:“袁天赐和你是什么关系?”
扶行眯了眯眼睛,嗤笑一声:“你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茯苓还没有开口,身后的房门却开的更大了些,袁天赐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低垂着头,虚弱的靠在门板上,神色间仍旧充满挣扎,他的体内似乎正充斥着两股力量,盘根错节,而他显然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也就是——还没有觉悟。
他还没有做好站在哪一边的觉悟。
茯苓看着他,再看了看扶行,突然有些明白了,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则抱住小白的手却紧了又紧,连他自己都心里没底,不敢保证能否真的将小白带出魔爪。
小白在他手掌的大力下渐渐睁开了眼睛,开口第一句便是呼痛,茯苓赶忙松了力道,欣喜的把她放在地上,双手揽过她的肩膀,借力给她站起来。
小白张开眼睛,看到那么多人首先微微吃了一惊,等到看到扶行时却一点惊讶都没有了,甚至平淡的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她慢慢走到袁天赐面前,静静的仰头看着他,袁天赐也回以同样目光,最终还是他先承受不住目光里的探寻和指责,低下头去。
“为什么?”
很静,没有人说话,扶行也双手环胸饶有兴趣的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出言打扰。
小白却突然不再问下去了,这点倒是出乎扶行的意料,小白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扶行,说出口的话倒是让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扶行,你快死了吧?”
茯苓惊讶之后缓缓皱起眉深思起小白这话的真实度来。
“你练功走火入魔了吧?”
小白盯着扶行的表情,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出来,扶行的伪装太强悍了,她的目光不是剑,不能拨开表层看到内在,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步步紧逼。
“你是不是从一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先是把我的身体弄的残破,再击毁我的心理,让我不相信任何人,可是这时候茯苓和袁天赐却出现了,你发现我的心智有些松动,可是你并不着急毁灭,你像找到了新奇的游戏,通过我在和他们周旋……其实你是喜欢男人吧?”
扶行大笑起来,茯苓的脸色也有些不好,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小白从始至终没有表情,像是置身事外似的。
“你想要我的身子。”小白笃定道,“一年前,也就是我逃开你的那一段时间,你去了苗疆,我知道。”
“那又怎么样?”
“你得到了苗疆的秘术,上面一定有写怎样驱赶本体魂魄,占有肉体之类的方法。”
扶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并没有打断小白的话。
“这一年里,你是不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可是你不想死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认准了我的身子,你想当女人。”说的虽然是问话,语气却笃定无比,“你就是个神经病。”
扶行不置可否。
小白接着放炸弹,只不过这次却是对着茯苓说的:“他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茯苓的面色有股透明的苍白,他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哑着声音道:“我喜欢女人,正常的女人。”加重了“正常”两个字。
小白嘴角挽起一朵笑花,似乎对茯苓的回答很是满意。
红中带黑的血迹从嘴角蜿蜒的流下,起先扶行还能控制,到最后一口大血喷了出来,这一口血吐出来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小白笑中带着瞭然道:“你快死了,那你还在等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扶行强忍着一口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文小白啊……”小白声音悠长清远,在这个关键时刻神思居然飘得很远,等到半晌才回过神来,盯着扶行越来越浑浊的眼睛,笑着道,“虽然你想活,我却不能不让你死,抱歉,身子绝对不能给你,我还想长命百岁。”
话音刚落,扶行却动作利落的一把扣住了小白的脖颈,眼睛微凸,衬上嘴角,衣衫上的血迹,尽管是在大太阳底下,仍让人打心底里发毛。
小白白皙的脖子上立马多了道红痕,然而那手上的力度依旧没有放松,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向。小白被勒的发紧的同时,还在试图激怒他:“你……不会杀……死我的,杀死我……你就没有身体了……”
突然,背后一股大力贯穿,被扶行扣在胸前的小白也能感觉到那股让人打心底里发寒的恐怖冲击力,扶行压着小白倒在地上,嘴唇动了动,很多血从小白的脸上流下来,小白一用力,推开他,扶行倒在一边,眼睛真的很大,光芒却在渐渐消失,小白颤着腿站起来,看着站在背后同样也是一脸苍白的茯苓,微微露出一抹笑来:“我还活着,他却死了。”
“恩……”
小白走到一脸失神的袁天赐面前,像是以前很多次那样,冲着袁天赐露出又是嫌弃又是不舍的笑来,袁天赐微微抬了抬眼睛:“我……”不过才开了个头,却又没声了,好像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却又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小白摇了摇头,兀自道:“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但是我却始终没有想到会出现变故,我对你太放心了。”小白阻止袁天赐开口,“你知道吗,我其实有想过茯苓会背叛我,站在扶行那一边,可我没有想过你也会,一直以来你都是我最放心的那一个,这些天我反反覆覆想着你对我的好,也扪心自问对你是否有感觉,结果我心绪果然不平稳,想着总归都是喜欢,为什么不挑个一辈子不离开我,对我好,又掏心掏肺喜欢我的呢,我原本都已经准备等这件事完后就和你成婚的……”说到这小白露出苦笑来,“总归是缘分一场,我们就这样散了也好,以后见面,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就这样,挺好的……”
“那天扶行来找我……”
“你不必说,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和你说了我身中剧毒,解药只有他有之类,然后“逼迫”你答应,只要你站在他一边,帮他消去我的记忆,就能得到解药,对不对?”
袁天赐满脸愕然:“你……”
小白叹了一口气:“你是大夫,他说的是真是假,你是最清楚的人,可是你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话,那就证明,你变了。”
袁天赐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那天扶行找到他,跟他说,只要帮他一个小小的、不会伤害小白的忙,事成之后,他就会把小白给他,让他独占。
这个诱惑,对于袁天赐来说,是很大的。
大到他神志不清。
袁天赐再也无力站着,扶着门框缓缓的滑了下来,坐在地上,脸深深的买进双掌之间,肩膀微微耸动,滔天的心痛泛滥,他终于醒了,却也深深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小白移开脚步离开,身后脚步身响起,跟在不近却也不远的方向,脚步坚定,誓死相随。
——茯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