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谷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个声音虽然响彻脑海，但却是从自己的不远处传来。
不知何时，洛浅浅纤细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那里，趁着夜色与角落的阴影，哪怕是逐渐暗淡下去的霞光都照不到她的身上。
可陈谷雨还是看清楚了，洛浅浅是在结印。
随着她的那一声娇喝，复杂无比的印记在她的身前结起，那是一道道仅仅看上一眼就会念头错乱的金色铭文，而且毫无疑问，那已然代表了某一阶段的大道所在。
陈谷雨的确只是看了一眼，他瞬间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他能够相抗衡的手段了。结印他也会，这是一个修炼者最基本的手段，借天地之印感悟经书，沟通内天地，从而爆发出独属于修炼者的力量。
可是就目前而言，以问经第三页的境界，只是会几个最基础的印记罢了，洛浅浅此刻的手段，已经彻底超乎了他的想象。
“一气才动，风雷云雨皆作！”
阴影中，看不清洛浅浅的眼神，只能听到这再次响彻在脑海里的少女声音。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股可怕到极点的气势。
陈谷雨咬咬牙，也再次宣泄着道力，朝着洛浅浅挥出了一击，他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这时候只能全力以赴了。
在陈谷雨沉入心底的疑惑中，天象开始改变，仅仅是瞬间，陈谷雨所发出的一击便如同水中明月一般，随着剧烈的波动彻底化作了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道猩红色雷霆。
气者，为修炼之根本，气动，万物方动，显然，这已经接触到修炼的极深境界了。
陈谷雨也终于明白过来，洛浅浅是在施展道术。有关道术的一切刘府主也曾经提到过，不过那已经是迈过天人之隔后的领域了，洛浅浅怎么会？而且从那气势上来看，这道术怎么也不会是凡物吧……
猩红色雷霆从天而降，气势汹汹而来。
陈谷雨马上想到了之前洛浅浅说的那一句“我记得我一直都想杀了你”，内心竟是不由升起了一丝恐惧。他不怕死，但他怕死了之后便无法再为苏笙儿报仇了，看着猩红色雷霆丝毫不带迟疑地向着自己袭来，一时间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他知道洛浅浅的性格，也知道她说的话从来不会作假，她说会杀了自己便绝对不会心生不忍而停手。事实上，陈谷雨曾经屡次感受过洛浅浅身上传来的杀气，虽然不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有何仇怨，但凛冽的杀气是不会有误的。
气势浩然，滚滚雷霆，陈谷雨的衣衫在狂乱中纷飞，他大吼着，在眼前已经一片血红的情况下发出了自己的反击，力量全部积蓄在经书之中，一道苍白色的雷霆化作长龙以破釜沉舟的姿态汹涌而去。
“轰！”
在无尽的碎片中，长龙化作了齑粉，洛浅浅的神秘道术攻击到了陈谷雨身上。
陈谷雨已经闭上了眼，心中无悲无喜，有的只是浓浓的愧疚。
“笙儿，对不起……”
猩红色雷霆霸道而凛冽，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灼热与炽烈，可是却毫无杀伤力，随着碰触到陈谷雨身躯便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中。
血光在天地中成直线划过，最后，露出了里面陈谷雨那决然的身影。
洛浅浅已经走了出来，淡淡看着他。
“为什么？”
陈谷雨抬起头，有些嘶哑地开口，依旧是一个俗到极点的问法。
洛浅浅平静着说道：“我没道力了。”
这似乎也是唯一一个看上去合理的解释了。
看到陈谷雨尚有些疑惑的表情，她继续说道：“这是出现在我记忆里的……应该算是道术吧，不过我掌握得还不够，在摧毁你数次攻势后便力有不逮了，所以到了你面前只有气势而
无任何的杀伤力。”
陈谷雨轻轻点了点头，略微直起身子。
洛浅浅伸出她纤细的手指，指向陈谷雨的眉心，开口：“冷静点了吗？”
“什么？”
陈谷雨一愣。
洛浅浅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直到陈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她才漠然收回了自己那依旧夺目的雷霆经。
“为什么？”陈谷雨看着这一切，再问。
“我说过要阻拦你，因为那是我的执念。但我只会阻拦你一次，你接下了我这三招，我执念已除，所以接下来的所有事都与我无关。”
“洛师姐的意思是，结束了？”
刚才那气势磅礴的雷霆让陈谷雨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直到此刻才喃喃说道。
“你冷静了许多，所以的确是结束了。”
陈谷雨看着洛浅浅明媚的容颜，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这一切仅仅是让我冷静？”
“愤怒需要发泄，但是任何疯狂都有可能从此堕落，我只是来拦上你一拦，不仅是你的路，还有你的心。”
洛浅浅蛮有深意地说道，趁着陈谷雨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陈谷雨默默体会着洛浅浅的话，虽然心中依旧充斥着对李家这羣人的愤怒，也依旧杀意满怀，可是不得不说，经洛浅浅方才那毁天灭地的道术恐吓，心的确是冷静了许多，至少没开始那么癫狂。
陈谷雨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这么讲来也许洛浅浅刚才并不是力有不逮而是刻意留手吧，不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却是根本看不出来端倪。
洛浅浅平静看向他：“不要小瞧了李家的力量，你也许会死。”
“我无所畏惧。”
“我们还有个约定。”
陈谷雨愈发开始觉得洛浅浅的神秘可怕，若是没记错的话，也正是她在时唯废去他的雷霆经之后表现出的不屑一顾，或许少女从那时起便早已预料到了一切吧。
陈谷雨一时间有点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浅浅在旁边看着，忽然嘲讽一笑：“你最后若是没死的话，就来履行约定吧！”
“好……”
“若是有机会，也许我会出手帮你一次。”
“什么？”
陈谷雨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头看去。
洛浅浅已经转过身走远，声音远远传来：“洛府我已经叫他们搬走了，这件事与他们无关。还有，李峰他们就躲在外城西面的一处院落里，你自己看着办。”
陈谷雨沉默着，到了此刻，他唯有在心里轻轻地说声“谢谢”，虽然不知道洛浅浅为什么会如此帮自己，但是这样的恩情，实在是太重，让他难以报答。
他转过身，与少女背向而去。
杀戮与复仇，依旧在继续。
虽然因为洛浅浅的一次阻拦，让陈谷雨原本那癫狂的状态稍微敛了一些，但是心中的仇恨与愤怒自是一点都不会减少的。他明白洛浅浅的意思，洛浅浅说的危险不是对于她的危险，而是自己已经走在一条通往危险的路上，或许到了那时候，化身为魔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了吧，尽管自己不在意，但是刚才少女的出现还是让陈谷雨决定放松一些。
以一种更冷静或者说更为冷酷的方式去复仇！
那些高高在上的，冷漠无情的贵族们，那些利益主义，为了钱可以装聋作哑无视性命的富商们，所有的人都是李家的帮凶，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
陈谷雨缓缓拔起掷于地面的长剑，一步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去的是巡逻卫的驻所，虽然幕后的主使者是李家，巡逻卫的掌控者也是鹰狼卫，但是这些拿起屠刀的人陈谷雨更是不会放过，随着陈
谷雨踏入，厮杀声随之响起。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这是西川帝国，是西川帝皇那威严的目光下所笼罩到的领地，有谁敢如此轻视帝国之尊严？陈谷雨是修炼者没错，也拥有着一定的特权，但是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学府学生了，哪怕是那些实力强大让帝国都忌惮的方外宗门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屠戮一城吧……
陈谷雨离去，依旧留下满地的血污与尸体，或许，这其实也有无辜之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但陈谷雨到了此刻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他信仰的是所谓价值之论，每个人生存于世都有他的价值所在，有人为了权势选择尽职于巡逻卫，后来巡逻卫满门皆灭，这便是因果，也是一个人这一生的最终价值。
陈谷雨不会去可怜所谓的无辜者，在他眼里，苏笙儿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笙儿死了，他的妻子死了，陈谷雨的心里一片冰冷。他看不见那些府邸里老弱女子的痛苦惨叫，也看不见垂髫儿童的天真面容，他的屠刀一次次挥下，愿意做天底下最大的那一个屠夫。
若这也是错的吧，那就让我一错到底吧！
也幸亏是洛浅浅的出现，不然这时候，在血水里爬出来的陈谷雨怕是早就化身为魔了，不过现在，陈谷雨虽然愤怒，虽然冷酷，但眼眸中除了血丝与杀气还保留了一丝的清明。
他还记得洛浅浅说的那些话，感恩也好，温暖也罢，总归是让他在意了几分的。
夜终于黑了。
今日的宁海城上空，月明星稀。
陈谷雨看着黑夜，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杀了许多人，但依旧还有很多人要付出代价，他不急，打算休息片刻。
而此时，整个宁海城也终于是沸腾起来了。一个屠夫在内城肆虐的消息传出，有许多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不过因为宁海城太大，消息想要完全覆盖还是有些难度，所以直到这时候许多人才终于明白过来并且开始相信起这看似是无稽之谈的传闻。
内城里，有许多人开始慌了，他们听着仆人一次次传回的消息，心神愈加不宁。他们不知道陈谷雨的极限在哪里，虽然从目前来看，陈谷雨杀的都是比较重要之人，不应该会连累到他们，可是联想起下午洛府匆匆搬家的消息，一时间却也是难以分辨。
他们并不清楚，所有内城有势力的家族都被陈谷雨打上了帮凶的印记，他们更不会清楚，昨日的一次装聋作哑竟会让他们付出如此血的代价，因为，对于高高在上足以俯视大多数众生的他们而言，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权力的常态表现而已，根本不足为奇，一条无辜的性命，有时候又能有多少重呢？
外城的百姓们也知道了，他们开始疯狂唾骂官府与衙门，问候李家，指责他们的失职，不过由于舆论的有意引导与控制，他们至今也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完全是李家一手惹出来的。他们开始担心，内城的贵族被杀了本该是喜庆的事，可对于许多百姓而言，他们担心着自己，毕竟屠夫是不会管杀的人有什么身份的。
渐渐的，陈谷雨的身份传遍，百姓们瞬间将矛头指向了学府与陈谷雨本身。黑夜里，愤怒的百姓们集合在了一起，声势浩大而目标一致，他们不会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们只知道陈谷雨仗着修炼者的本事就肆意妄为、无视法典、杀人无数。而这所有的一切恰恰都是百姓们最为恐惧的。
正如人间有句俗语说过：“人们最害怕的是用来束缚他们的法典，可是，人们最喜欢的也是能够束缚他们的法典。”
一时间，陈谷雨彻底处在了风口浪尖。
而此刻的人们，藉着夜色的掩护，也已经彻底忘记了就在几个时辰前，他们口中的恶魔屠夫、罔顾法典的猖狂者还是他们不久前恨不得对他用上所有赞美语气的演武英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