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陈谷雨睁开眼,呆呆地看向窗外,默然无语。
窗外的梧桐树正沐浴在晨光中,在院子炫耀着自己挺拔的身躯,树上金黄的树叶层层叠叠地铺满枝蔓,并由此投下片片的阴影。
陈谷雨看着那满目刺眼的金黄,想起了昨晚的事,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七夕……”他在心里念道,宛如誓言。
从牀上爬起身,穿戴好衣物,又用一盏茶的时间洗漱完毕,陈谷雨向着侧厅走去,向陈策请安。
陈策已经等在那里了,方桌上,是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的早餐。陈谷雨入座,陈策点头示意了下,两人开吃。
由于是常年生活在学院里的人,所以陈谷雨在许多方面也保持着军人的风范,比如吃饭,都是几口吞下的,一餐不多的早饭自然也是很快结束了。
“爹,我吃好了,我去学院了。”
陈谷雨下桌,准备离开。
陈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等……”
“爹,还有事吗?”
陈策站起身来,眼神有些复杂与惭愧,威严的表情虽然尚未说话,但已然有了很强的压迫力,当然,这压迫力不是针对陈谷雨的:“成长功,他当不上长安府尹的。”
成长功,是成大学士的名字。
陈谷雨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这句话代表的含义,想起这个举动会对长安朝堂的压迫,低声说道:“谢谢爹。”
陈策露出了一丝慈祥的微笑:“我的儿子也不是谁能欺负的,长安还在我的手上,有些人,还是安稳点好。”
顿了顿,陈策看着陈谷雨:“你也没必要低调下去了,以前梁王府污蔑你,你为了我的计划承受了下来,现在已经不需要了。你是我陈策的儿子,那注定是要让别人仰望的天之骄子!去名扬长安,雏鹰终要展翅,去拿回独属于你的荣耀。”
陈谷雨沉默了许久,笑着抬起了头:“好!”
他本就想那么做了,因为那个约定,也因为自己。
他是陈谷雨,那个一等一骄傲的陈谷雨,那个未来要天下无敌的陈谷雨。
……
跑到学院,从府门而入,陈谷雨便向西赶到了地字营的学生宿舍区。
在其中一个院子里,他看到了正在练刀的姜宇。
姜宇穿了件学院配发的练功服,脚底生风,挥舞着大刀,将空气劈得呼呼作响。
只是动作在衔接之处,不太连贯,显然是昨天的伤影响的。
看到陈谷雨走了进来,他点了点头,但没有停下,准备把这一套刀法打完。
陈谷雨看着他,眉头一皱,不满道:“阿宇,你这是在玩命啊!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还起那么早练刀?”
姜宇没有说话,直到一连打完七十二式动作收功放下了刀,才无奈回道:“我不能浪费这么大好的时间,只有功夫练好了,我才能去实现我的梦想,让我的父亲为我而骄傲。”
他说到梦想的时候,声音坚定有力,似乎坚信一定能够实现。
陈谷雨知道他的梦想,他最崇拜的人就是学院的第一任院长,那个开国第一元帅,秋无道。
秋无道凭藉一手自创的无道刀法,从一个列兵做起,不断的自我完善,最终风云直上,用一场震惊大陆的“天河战役”奠定了自己第一元帅的地位,并被后人称为军神。而他一手创立的秋氏家族,也成为了军神世家,在古唐数百年的历史里,名将辈出,功勋不断。
可以说,在如今,虽说唐皇不管世事,陈策主长安,梁王主各道境
,但是军方的力量,却是一直掌握在以秋家为首的家族手里。
而姜宇的梦想,就是成为秋无道一样的将军。
只是梦想似乎有点遥远?
陈谷雨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从身后的背包中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扔了过去。
“大的外敷,小的内服,一日三次,别忘了。想要实现梦想,一个好的身体是必须的。”
姜宇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
陈谷雨笑骂道:“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在这学院,我的朋友可不多。要不是有你,就快成孤家寡人了。”
姜宇哈哈大笑。
告别姜宇,陈谷雨便向天字营走去。
相比地字营里那些人对他的鄙视嘲讽,天字营的学生倒是不会这么做,一方面是梁王的手脚伸不进这种重地,他那些手段只能骗骗百姓愚民,利用他们愚昧仇视的心理。对于天字营的精英,多是世家子弟,显然是知道这一切前因后果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陈谷雨小剑王的称呼。
因为小剑王的身份,所以天字营的人同为世家子弟也对他多有警惕而非蔑视,而不至于像崔昊,林承一般,明明有着势力查明一切,却因为逃脱比武这个可笑的理由自以为是地认为陈谷雨只是一个无用的废物,这其中,便是天地两营两种人的差距。
所谓王,在武道这个领域,被用来称呼那些武道巅峰的人,为大陆所公认。而小剑王,则是被用来称呼那些有极大可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因此,学院赠予陈谷雨的这个称号,可以说是对外界流言最好的一个反驳,也是陈谷雨不屑于比武的最大凭藉。
虽然天字营的人天资都十分卓越,但那是许多方面的集合,在武道一途,陈谷雨永远一马当先。
他在剑道上的悟性,的确是让人震撼,堪称惊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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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十号营地,杨礼正默默站在那里,负手而立。
陈谷雨曾经偷偷研究过杨礼的双手,手狭长而有力,在剑手看来,这是一双十分适合握剑的手,因此陈谷雨曾一度怀疑杨礼并不是众人所认为的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反而可能是深不可测。
当然,那也只是猜测,他也不敢向先生去求证。
“先生。”陈谷雨恭敬行礼。
“嗯。”杨礼淡淡应声,冷淡的目光看向了他:“我昨天放了你一天假,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啊。”
“……”
陈谷雨没想到导师的第一句就是那么直白,而且本以为只有监察院,宰相府知道这件事,却不想一个天字营的导师都能够清楚地瞭解。
杨礼看到陈谷雨错愕的表情,冷冷道:“你这小子,忒过无知!不要小看了这所学院,它的能量其实出乎你的想象。你以为昨天的事很隐秘吗,那只是对长安的寻常百姓而言,现在,长安的那些世家,军方,六部,大内,谁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长安的这滩水,深着呢。你父亲主管长安,但还不是得小心翼翼的,那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精,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陈谷雨低着头,没敢说话,他知道导师又开始教育了,在这关头,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烦闷,不然,后果很严重。
杨礼继续说着:“不过,在我看来,你昨天也没做错,长安这滩水,的确是沉得太久了。你父亲长久不动,都快熬成乌龟了。你去搅动搅动,就当是洗洗身上那点流言污秽。”
“啊?”陈谷雨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本以为,导师要跟父亲一样,骂他一顿呢,却不想,先生是这般支持他的。
“哼,
小家伙。”杨礼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要做事,就去做好了,你父亲,沉寂得太久,是时候让他动一动了。”
“是。”陈谷雨应道,他知道自己的导师其实跟父亲关系很近,导师既然这么说了,那父亲肯定也是知道的。
又想起了清晨时父亲的话,似乎父亲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他知道,陈策一直在准备一个惊天计划,所以对梁王的各种挑衅,乃至对他的污蔑,都格外的忍耐,现在看来,似乎是快成了。
而他,是要做这一切的开头吗?
悠悠长安,一场大幕。
他将亲自揭起。
————
上完一天的军事课,从学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陈谷雨向陈府走去。
路过银沟桥,桥边站着个人。
陈谷雨走近才发现是之前杨七夕身旁的那个青年侍卫。
他穿着一身深色战甲静静站在那里,笔直如枪,双眼看过来有股摄人的气势,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
陈谷雨心中一凛,这个人上过战场见过血。
虽然之前两人交过手,但当时陈谷雨一直以为他只是监察院里的一个小小侍卫,而从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了,一个侍卫不可能穿得起这套军方将领的战甲,也不可能跟他交手那么多个回合。
青年一直盯着陈谷雨过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冷冷说道:“终于等到你了。”
陈谷雨没有说话,面色淡然,虽说认出了是之前那人,但两人并不熟,只是交了交手,所以语气不是很热烈。
青年冷哼了一声,从战甲的便携袋中取出了一封信和一枚雕刻着圆月的戒指,递到了身前。
陈谷雨皱着眉一脸疑惑地接过,青年解释道:“这是圣女殿下留给你的。”
声音低沉寒冷,他很想不通,惊艳绝世的圣女殿下对谁都是漠视淡然,怎么会对这么个少年那么亲密?
陈谷雨听到青年的话,心猛地一颤,将手紧了紧,却没有拆开信,只是默默地看向青年。
“你是谁?”
青年冷笑一声:“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陈家少爷怎么会知道我?”
陈谷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青年被他紧紧盯着,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哼了一声,无奈道:“秋有心,秋氏子弟。”
“哦。”
秋有心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咬牙道:“我会打败你的。用我手中的枪。”
“你打不过我的。”少年依旧淡淡地回道,言语里有着无比的自信。
秋有心一阵气愤,想要好好嘲讽一番,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看到了少年的眼睛。
陈谷雨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平静地说着话,额间的短发随风飞舞,双目灿然有神,里面彷佛有整片天地。
看到陈谷雨,秋有心彷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也是这般骄傲自信,只是这个少年,比起自己,是优秀了太多,而绝不是梁府所说的那样,纨绔子弟。
秋有心最终没有说什么,冷笑了声,转身离去。
陈谷雨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念叨:“秋氏家族,以无道起,而皆有归。秋有心,有字在其中,是这一代的秋氏继承人吧。”
声音很轻,但还是传了出去。那个背影一颤,没有回身,渐渐走远。
陈谷雨握着手中的信,轻叹了声。
“七夕姑娘,等我,我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来找你。”
夜渐渐地黑了,下起了秋雨。
秋雨有心,而此心不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