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谷雨回到府里,匆匆吃了晚饭,便把自己关到了房间中。
取出信与戒指放在桌上,他沉默了很久。
他轻轻地打开了信,信中是少女娟秀而清丽的字体。
她在信中这样写道:“大笨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走得很突然,走得很无奈,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惜我再也没机会说了。”
“当初第一次看见你,我便觉得我们有缘份,后来发生的梦也证明了这一切,我相信道法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它预示了一些过去或未来,而这或许就是我们注定的相遇。我想,这缘份,也许就是喜欢吧。”
“虽然我们才相遇没有多久,但我一直很相信是有一见钟情的,我的心里曾经有过悸动,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喜欢,但……大笨蛋,和你在一起的几天里,我很开心。”
“我要走了,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我不能告诉你那是哪里,但我心里也总有着小小的期待,或许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精彩。”
“我喜欢你问我问题时候的专注,我喜欢你在战斗练剑时的拼搏,我喜欢那个在流言中隐忍的你,我也喜欢那个对剑道骄傲的你。”
“之前你问可以叫我七夕吗,虽然当时我们才见了几面,但不知为何我阴差阳错地应了下来,现在我很明确,我希望你能一直叫下去。”
“再见,大笨蛋,我走了。那是我自小戴着的戒指,临走前,我想把它留给你。如果……如果我们不能再见了,希望你看着它,不要忘了我。”
彷佛杨七夕并没有走,正站在他的身边,用那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地说着话。
这种画面,他可以想像。
陈谷雨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着,半天没有动作。
他沉默了许久,轻轻把信放下,抚平,装入了一个精致的信封中,锁进墙后的一个暗格里。
陈谷雨看着那个静静躺在桌上的戒指,戒指做工很精致,上面雕刻着圆月,如同镶嵌了一颗华贵的珠宝。因为长期佩戴,所以显得有点老旧。
陈谷雨拿起戒指,轻轻戴在了自己手上,心中默默地许下决定,将把它当作性命对待。
窗外下着秋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梧桐树上,有些梧桐叶叶在空中飞舞,有些梧桐还停留在枝干上迎风招展,这是一个平常的夜晚,但在陈谷雨心中,这会是他真正起航的时刻。
为了那个约定,也为了那封信中,杨七夕的那些话。
正如她所说,世界很精彩。
陈谷雨的心境在改变,若是以前,他虽然也有着卓越的剑术与优异的知识,但他要臣服于现实,他会为了父亲的计划而隐忍,也会为了一些事而低调到任由他人污蔑。
说实话,他活得很辛苦。纵然那一切挫折给了他许多的成长,但那终究不是他想要的。
这个世界很精彩。他没必要臣服于这片现实。
陈谷雨的眼眸在微微发光,一时间,他彷佛一下子变了许多,变得凌厉,变得……比以前更加的锋芒毕露。
因为现在比之以前,他还多了一个目标,为父亲击败梁王,在战场上为兄长报仇,以及……去那个世界,找到杨七夕。
而这一切,不就是需要更多的实力吗?杨七夕的一些举动让他明白了,在真正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是没有用的。
陈谷雨手掌微微抬起,其中霍然间有光晕流转,绚丽夺目。他的身边,是如山如海的呈天剑,剑刃无锋,却有着压制一切的霸道。
这,将会是他未来的凭藉所在。
一剑一术,便是超脱。
“今夜,你不会再来了吧。”陈谷雨心中轻叹,“七夕,明天,我会去证明我自己。”
一夜无眠。
————
翌日清晨。
陈谷雨提着剑来到了学院。
今天他穿上了学院发的院服,平时里学院只要求在一些重要场合穿上它,所以院服还很新,穿在身上,显得很合身。院服是深褐色的,衣角有金色的花边,缠绕在手臂,一直延伸到领口,胸口挂着院徽,是一朵欲开未开的牡丹花。
国之
牡丹,盛世繁华!这是每个进入学院的学生都会被告知的八个字,并且为之奋斗一生。
愿帝国如牡丹绽放,亦如牡丹一般,雍容华贵,永世昌盛!
这就是帝国的荣耀,也是学院的精神所在。
陈谷雨径直便走进了一号地字营,看向那些正在跑步的学生。
那些学生正惊讶这个时间段为什么会有人进来,抬头便看到了一身正装的陈谷雨,一时间笑声哄闹声不断。
“这不是我们天字营的大“精英”吗?”
“陈大少爷,今天怎么有兴趣来学院啊,怎么没去赌场啊?”
“陈学长,小心手中的剑,别把自己伤了,哈哈!”
陈谷雨置若未闻,提剑便指向前方。
剑未出鞘,但依旧有着凌厉的气势。
那些被指着的学生愣了愣,顿时怒了,左右观望了下,见导师没注意这里,准备上去教训这个少年一顿。
“住手。”人羣中传出了一个稳重的声音。
一个同样穿着深褐色院服的学生走了出来,周围的学生看到他都连忙恭敬地行礼,虽然心里依旧不爽,但还是退了下去。
“陈学弟,在下一营队长向易行,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向易行敛手行了一个同辈礼,淡然问道。
陈谷雨是学院的二年级生,而这向易行是三年级生,虽然属于不同的营,但叫声学弟倒也合适。
没有嘲讽,没有质问,只是淡然的语气。
学院里有许多学生是从寻常百姓家里招进来的,虽然有着良好的天赋,但心态并不行,一步登天,所以对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总是很仇视,听风就是雨,巴不得都是纨绔子弟。而这些学生也是目前陈谷雨最大的压力。
但这样的人有,学院里真正的精英也有很多,或是自小万物不萦于心,或是有着足够的阅历,虽然来自寻常家庭,但依旧努力奋斗,这个世界,天才从来不缺少。
眼前的向易行,显然就是这样的精英,怪不得能成为队长,并且让这么一堆学生信服。
陈谷雨回礼,平静道:“请赐教。”
“你找死。”顿时有人跳了出来,是刚才一直恭敬看着向易行的一个学生,“你凭什么对我们向老大挑战?”
学院不反对武斗,但这种大庭广众下的挑战其实可以视为挑衅了。
怪不得那些学生那么气愤。
陈谷雨没有解释,只是看着向易行。
向易行没有生气,压下身后一大片愤怒的声音,反而仔细地打量了下陈谷雨,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请赐教!”
两人直接来到演武场,分立两侧。
陈谷雨手中握着呈天剑,但剑并没有出鞘。
向易行看着那柄未出鞘的剑,终于是感到了些许的愤怒,冷哼一声,提着手中的长剑激射而来。
剑光凛冽,一股寒气逼近。
陈谷雨向前一步,剑鞘向前刺去。
两剑在空中接触,又交叉而过,陈谷雨回身一脚踢出,剑鞘又从天劈下。
向易行身体一扭,避开了那一脚,剑刃回荡起那把厚重的剑鞘,大喝一声,长剑直刺。
转眼间,两人便过了好几招,只见得演武场上两个人影飞舞,时不时地有剑影掠过,传出刺耳的呼啸声。
下面的许多学生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了,他们都有些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是他们瞭解到的纨绔。
“小心。”演武场上,突然传出了陈谷雨的声音。
陈谷雨一个侧身躲过袭来的剑影,剑鞘出手,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凌厉的幻象,直接点在了向易行的胸口。向易行连退数步暗哼一声,半跪倒在了地上。
“好快。”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向易行脸色通红,使劲按捺住体内汹涌不断的内劲,盯着场上那个淡然的少年,已经说不出话,心中却有着淡淡的挫败感。
自己从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低这个宰相府的少年,天字营的精英,怎么会有弱者呢?就算是昨日在学院里偶尔听见的如水酒家的事,他也只是一笑了之。能进入天字营的,肯定不可
能是一个废物,甚至还高看他一筹。
只是……向易行勉强咳嗽了声,自己可是大了一年啊,但为什么还是打不过这个少年,甚至连剑鞘都逼不出来,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高人一等的天才吗?
向易行有些沮丧。他一向很自信,但往往这样的自信会被更自信的人所击溃。
陈谷雨走上前将向易行扶了起来,低声道:“抱歉了。”
他虽然今天有着向地字营挑衅的意思,但是对于里面的一些善意者,他还是有着足够的尊敬。
向易行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谷雨放下一瓶伤药,便转身离去。
在场的学生怔怔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全场寂静无声,这还是那个纨绔子弟吗,他竟然把向老大打败了!
“陈相的公子,咳咳,这就是真正的他吗?”向易行在心中默默想着,他彷佛看到了不久以后整座长安城的沸腾。
一滩死水上,被人一剑捅了下来,自然是要惊起一摊鸥鹭。
————
如果说从唐历三百零二年那一段君臣对话说起,梁王远走山海境之后,整个长安城其实已经沉寂很久了。
所有的政治机构都日复一日的进行着同样的工作,陈策在相府里决策天下大事,六部管理着长安的各种纷争,军部每天收集覆唐的情报,又发送各种命令到战场前线。
反正对长安的百姓来说,他们知道在这十几年里,长安就是这样运行的,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以说是最安稳的生活环境。但对于生活在古唐这么一个势凌大陆的帝国里的百姓来说,他们骨子里暗藏的血性让他们觉得其实生活很无聊。
他们期待一些大事发生,让他们在茶余饭后有闲聊的资本与话题。
所以,在唐历三百十八年的秋天,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发生了。
一个少年,挑穿了学院。
准确来说,是一个天字营的少年,一人一剑,挑穿了整个地字营。而那个少年,其实大家很熟悉,是之前百姓们茶余饭后讨论话题里的主角,那个纨绔少年。
陈谷雨。
现在的学院很热闹,一堆又一堆的学生围在一起,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陈谷雨提着剑站在其中,院服依旧整洁干净,不起褶皱,剑还套在剑鞘中,似乎一直没有出鞘。
少年安静地站着,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雕像,是学院第一代院长,秋无道的雕像。秋无道手持战剑而立,剑指长空,身上穿着当时唐军最高将领的元帅服,气势如虹,虽说只是个雕像,但依旧可以感受到这个帝国第一元帅的睿智,霸气。
雕像很高,挡住了正午阳光的直射,由此投下了一大片的黑影,而少年站在黑影中,可以说十分地不醒目。
但所有人都盯着他,他身上彷佛散发着无尽的光芒,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人们看到了他,如同看到了秋元帅的当年。
人羣中有人走了出来,是向易行。
向易行看着场中的少年,苦笑了声,道:“陈学弟,你这是干什么?”
“挑战。”陈谷雨静静道:“还有哪位同学要赐教吗?”
场上一静,他们都想到了刚才的事,就是这个清秀的少年,带着一把未出鞘的剑,从第一营开始,将整个地字营挑穿。所有的队长都应战了,但没有人能够逼他拔剑。
“我们去找小刀王吧。”有人在人羣中轻轻说道。
“你不知道姜宇是这家伙最好的朋友吗,他怎么可能出手?”有人反驳。
“抱歉,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姜宇也出现了,从人羣旁走出,来到陈谷雨身前,轻轻擂了他一拳,笑道:“恭喜!”
陈谷雨知道他在恭喜什么,恭喜证明了自己,他笑着应下,随后又望向四方。
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了头,那些跟他过招的队长都不敌败退,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呢?
陈谷雨静静地看着,目光里没有不屑,没有轻蔑,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一个巨人,面对着一羣蝼蚁,一时间场面很是尴尬。
一个少年,战胜了一个营。
少年有剑,那便是无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