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涛把我的手推回来,意思是不抽菸,我自个儿点上一根,就听到他说:“那还是从这庙说起吧。”
他寻了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就坐下,我也随他,他便问:“你知道这座庙为什么叫槐庙?”
嘿,我怎么会知道。就摇摇头。
吴涛便又说:“听说在很多年前,村子里有槐树成精,专门祸害五岁以下的孩子,当时有人想了很多办法,甚至去县里请来了道观大师,却没有把槐树精给治住,反而是因此惹怒了它,让它一晚给害了五六个人。”
我掐掉菸头就问他:“你也只是听说,就能确定它是妖精?还有为什么它专门祸害小孩儿?”
吴涛看了我一眼,语气不疾不徐:“你听我说完也就明白了。”
然后他就继续说:“道观法师无功而返,村子里还是一片愁云。由于发现不了这槐树精,又死了两个小孩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拿起斧头准备把那棵槐树砍掉。槐树精能够栖身在任何槐树上,砍掉一棵也没什么用,他们就又想把所有槐树都砍掉,可每砍掉一棵槐树,就有一个人惨死,和今天那人的死法一模一样。如果真砍掉所有槐树,村里至少会死掉一半的人。”
吴涛喘了一口气,说起这样的故事,他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彷佛是无关紧要,不由得让我奇怪。这样诡异的事情,普通人听到了肯定得吓一跳,吴涛可以说是听多了的缘故,那其他来到这里的人呢?难道是猎奇心起,非得探个究竟?
他便又说:“这样一来,就没人敢去砍掉槐树了,可那些孩子的命也因此无法保住。正是这时候,有个游方的侠士路过,听到这些事,就决定帮村里人砍去槐树,以还得村里安宁。”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竟然真的把所有槐树都砍掉了,自己却没有丝毫损伤。村里人见此,自然欣喜若狂,纷纷感谢。而那侠士却说,他本是南蛮一巫师,因为族中要求,游历天下,除去的妖魔鬼怪也多不可数,但村里这槐树精是因为小孩的精气外泄开了灵智,害的人也太多,所以怨气煞气都是极重,虽然被他斩杀,却留下了诅咒,这些诅咒会应在村里人后代子孙的身上,每隔一段时间,这些被诅咒的孩子就会死去,如果要消去诅咒,就必须用槐树建庙,再以他的法力镇压,方可破除。”
“村里人当然不敢不答应,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这槐庙给建了起来。可就是完工那一天,方士施法的时候,梁上有根柱子无巧不巧掉下来,把方士的头给砸了个粉碎!村里人慌了神,正是这时,那方士的声音竟然从尸体里传了出来!”
“他说这是自己拼尽最后法力传音,槐树精还没有完全死去,它的精气就附身在庙堂的某根柱子上,现在他已经身死,再也无法镇压,可以把他的尸身塑成泥像,以此震慑,诅咒虽然无法去除,可有他在,村里每死一个人,槐树精就必须帮村里做一件事。说到这里,方士的声音就没有了。”
“村里人尽管惶恐遗憾,到也不敢违逆方士的话。照他的吩咐做了之后,便称他为山神,希望可以得到庇佑。但事实也正如方士所说,此后村里常有小孩胸膛出现四个并排红点,这就是被诅咒的孩子,他们或到七八岁,或到青年,或到中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死去,尽管也有人离开村子,可这个诅咒还是破除不了。”
“现在我们在这个庙里,说不定那槐树精就在某根柱子上看着我们!”
虽然不确定吴涛话的真假,但我还是忍不住四下看了看,后背有些发凉,尤其看到正中那泥像,更是有诡异气息。用人的尸身做了这么个东西,大晚上陪在此处,想想都觉得气氛古怪。
但他的话尚且还有些漏洞,我就问:“你们怎么就肯定是槐树精在害人?为什么不可能是其他东西?”
这其他东西,自然说的是阴神。今天那人的死法,我几乎可以肯定是阴神害人的方式,唯一说不通的,就是为什么阴神是选择性的杀一些人,这个桂楼村发生的事有些不符。
吴涛摇头:“这件事过去好多年了,只知道最开始是村里某个人传出来的,看那些死人的模样,除了妖怪,还有什么东西能做到那样?而且后来修了这座庙,事实也印证了方士的话,哪里容得了村里人不信。”
他说的话也有道理,可我不会相信这是槐树精所为。什么妖怪,统统都是人的臆想,尽管我以前也碰到过古怪事情,可我总觉得能够找到解释,阴神或者有些怪力乱神,但老五和孙苗的话里,我也听出了些许端倪,它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东西,肯定也能找到出处!
我尚且还有问题,就又对吴涛说:“那为什么你们要把死人送到这里来?”
吴涛就回答:“最开始是有人觉得被妖怪害死的人埋在村里不详,后来发现送到庙里的尸体第二天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村里人认为这是槐树精把尸体带走了,有人就说,槐树精拿到这些尸体,短时间就没有精力再去村子里害人,所以自那以后,只要是被诅咒而死的,全都会送到这里来。”
这个原因终是听得我心里一叹。死人真的就不如活人重要?哪怕是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就算没有半点保住活人性命的可能,为了心里求个安慰,他们也能把一具尸体暴尸荒野!
吴涛或许察觉到我略微的情绪变化,就自嘲地笑了笑,说:“很可笑对不对?我也觉得可笑,但其他人不是,他们反而认为这是应该的,死了的人,就应该给活着的人留下一点有用东西,否则即便死了,他们也不会让那人安安静静下葬!”
他仅仅只言片语,已让我感觉到了村里人的闭守和丑恶。这本不该是人之本心所向,可因为那莫名的惶恐,他们也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
吴涛尚自坐在那里苦笑着,看那模样,倒和我的情绪差不多,可我仅仅是个外来人,听这些,不过是当做一个故事,有什么想法,也不会是身临其境的感触。
而吴涛呢,他明明就住在这村里,从小历经的所谓诅咒索命的事肯定不少,可他为什么就像是个外人?甚至连比外人更加冷静,徐徐道来这故事,竟然一点惊慌都不露。还是说,只因为他没有被诅咒,就觉得事不关己?
于是我就问他:“可你好像对这些事不怎么放在心上,难道你不害怕槐树精?就因为它的诅咒没加在你身上?”
吴涛听到我的话,面色立刻紧张,横在腿上的双手,也捏起了拳头,牙梆紧咬,似乎经历了什么苦痛,接着他就说:“怕!我当然怕这妖怪,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这两年,我基本每个月都要在这庙里呆上一夜,就想看看有没有所谓的槐树精!可两年过去了,槐树精没有,我也还活得好好儿的。”
他这时就看了我一眼,苦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怕吗?其实我也是被诅咒了的!”
吴涛稍稍拉开他胸前的衣服,在心口处,果然并排着四个红点,这四个红点,像是红痣,但细看,就发现其下的皮肤是乌黑发紫的颜色,自是和红痣不同。
片刻他就把衣服重新整理,接着又说:“每一次看到村里被诅咒的人死去,我都害怕,害怕下一个就是我,你不知道等死是多煎熬的事情。从懂事那一刻起,那些知道自己被诅咒的孩子就全都变了,变得沉默,变得心死。我也一样。”
吴涛语气有些激动,想来是说出了心里的事情:“可越到后面,我就越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的命就非得被这没见过的东西掌握着!它算什么?凭什么就决定我的生死?所以我常常在这庙里过夜,如果真有妖怪,它早点让我死了也好,如果没有,我就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在左右村里那些孩子的性命!”
他说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我看着他,只见其虽语气荡漾,眼里却还是沉静如水,这场面就让我觉得古怪,吴涛此刻说的种种,就好像是刻意编排好了的话,真是编排好了的吗?他心里的想法又是什么?和我说这么多,他真的一点目的也没有?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尚且看不出什么东西,就又问他:“你说之前你也和其他人说过这故事,那为什么他们听了之后不走?为什么还会死在这里?既然这些人死了,你难道还不相信有妖怪?”
吴涛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然后就说:“我知道他们是好奇这些事情,所以不走,他们的死,也不显得怎么特别,都是自杀或自相残杀。可只要在这里过夜的外人,全都逃不了这魔咒,我还是不相信那是鬼怪所为,但你不能不信,因为只要留在这里,你必定会死!”
我心里一笑。必定会死?只要没死,就不能说必定!
便对吴涛说:“我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