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她连对死的恐惧都未曾形成。
鸣爷阴沉着脸,一把握着了疏桐的腰,深吸了口气旋身一转借壁之力飞身出了狭小的石室,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鸣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太奶奶箭步上前连点鸣背部十处大穴,摇头叹道:“年轻人就是太气盛,不听老人言!他要是有静那样听话就不会有事了!”
太奶奶说着便俯身替鸣吸毒,疏桐慌忙阻止,道:“太奶奶,吸毒太过危险,还是我来吧!”
太奶奶望着疏桐,苍老的的眼神中有一种智慧的老辣,她道:“也好,你本身已中剧毒,这个毒对于你身上的毒性可是小巫!说不定还是好的!”
疏桐犹豫了会,神色扭捏,看得太奶奶心焦,她轻轻拍了拍疏桐的脑袋道:“丫头,还不快!救不醒他,就无法出去!这里除了那个白头发的人恐怕只有这小子能够开启千斤顶了!静将敌人引诱开去,未必能及时回得来!时间不多!快!”
疏桐木纳地点点头,伏在背上替他吸毒,那针眼儿密密麻麻,瞧得人心惊,每吸一口都是那黑血,一次一次,疏桐不停做着扭头运动,不知道是毒得原因还是次数太多的转头,总之她早就已经头晕目眩,不知道身在何方,吸完后竟然觉得舌头麻木,浑身恶心,猛得吐出几口污血来,肚内翻江倒海,彷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倒出来一般,疏桐挨着石头双手紧紧压着腹部,一声不吭。
随后她又撕下裙裾替他把身上的刀伤扎了个结实,她回头瞧着那干枯的骸骨,默默走了回去,将它包了起来,又将鸣时常带在身边的黑盒子一并捡了起来,放好,坐在鸣的身边等他醒来。
鸣醒转了来,见疏桐面色惨白,猛得扶住了她,他看了看疏桐的手腕,眉头紧锁,这个笨蛋怎么就不记得替自己扎扎呢?他不由分说地按稳了她,替她包了手腕。
太奶奶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随后催促道:“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鸣一手搀着疏桐,眼神很冷,他们沿原路返回,鸣却回了三次头,好象有什么放心不下。
白剑还在拐角处躺着,还有呼吸,鸣爷将疏桐交给太奶奶,小心扶起白剑,白剑紧紧握着鸣的手,紧紧地。
鸣开口道:“你要活着,若能够出去,我定能救得回你!听见没有!”鸣的声音颤抖着,他说得很用力。
白剑红着眼,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好,我们……一道出去……!”用力得近乎咬牙切齿。他心里明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可是他不忍心违背他的话,他不想死的,他答应过蓝妃要暗暗保护这个孩子,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为一个好人,看着他成婚,看着他成为一个男子汉,她不要他去报仇,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可是……
他浑身不停的抖动着,看得出来疼痛让他生不如死,他看着疏桐道:“你要记得我说的话!你要记得!”疏桐郑重地点头,她摸了摸袖中灵巧的半个玉玺,还在呢!可不知为什么心突然猛跳了几下,摸着也觉得扎手!她心中反覆浮现着一句话:“白虎玺,其底含有宝藏,其心含有天下!”
鸣扶起了白剑再次回头,眼中闪过一种局促,似乎想要回去,可是灯火已经不能再等了,鸣将手握得咔咔直响,眼眶中强忍着回去的冲动,终归是一咬牙带白剑向出口冲去。
疏桐的另一只手悄悄从背后递出一包东西,道:“你可是在找这两样东西?”
鸣停住了脚步,突然回头,望向疏桐手中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隐隐的感动,他马上将头转了回去,疏桐听得他道了句:“谢谢!”声色似乎有些哽咽。
“你都不问问我,衣裳里包裹的是什么东西,谢个什么!”疏桐柔声轻道。
鸣沉默了一会答道:“外面瞧得出来!”
疏桐低了头,裹布外骸骨的棱角若隐若现,虽然他没有亲口告诉她,但是种种迹象,再加上潋滟上次的一番话,就更加证实蓝亭是鸣的母亲,不光是他的母亲,还是静的母亲。她料想鸣放不下就私自替他带了部分骸骨出来。她简单地解释道:“只是少许!”
鸣点了点头默许,交代了句:“那个黑匣子,你莫要私自打开!”
疏桐点头答应。
四人来到千斤石的底部,疏桐展开图纸和鸣的图纸合在一起,似乎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出口却是一致的,那便是入口。
石底雕刻着盘龙,那龙怒目圆睁,全身盘曲着,充满着压抑、死亡、无奈和愤怒。那纹理精细到每一个转角都是那样精美绝伦。
烛火眯着眼睛残喘着,那是他们的命,他们唯一的希望,只是疏桐面色发紫,呼吸极其困难,不能再过多得忍受缺氧的痛苦。
鸣走了上去,将手掌贴在千斤石门底部,他看着疏桐,他从来也没有看一个人看如此久过,他的额头渗透着细密的汗珠,他不想那样早死,却没得选择,原本他想打开千斤石已是十分困难,必须损伤身体,可是如今身受重伤,也不知道外头是否有人接应,实在是没有把握闯出一个活路来。
他轻合了一下眼睑,又恢复了他那特有的懒懒的声调道:“疏桐,你听好了,出去后替我好好照顾潋滟,将蓝妃的骸骨葬于临活山庄,记得每年去扫墓除草!记得供上茉莉花茶。”
“他这是在交代遗言么?!”疏桐心道,看着他并不答话。
太奶奶道:“孩子,再等等!火还没有灭,再等等静吧!”
鸣眼中的烛火闪烁着,黑瞳中的亮点渐渐小了下来,他道:“我只等到灯灭之时!”话音刚落整个皇冢陷入了一片漆黑。
疏桐惊呼一声:“鸣……”
一阵强光猛得射入墓室,没有爆裂的声音,只有沉闷的开启声,鸣透过光线俯视着疏桐微含泪水的大眼,那近乎疯狂的心痛的表情让他震撼,这种眼神很熟悉,让他心中刺痛。他没有停留太久回头见到了静,原本凌厉的目光似乎有些缓解,停留在静的脸上,似在感觉一种特殊的感情,静同样风尘仆仆的望着墓室,寻寻觅觅。
太奶奶推了疏桐一下道:“丫头别呆着,快扶白剑上去!此地不可久留!”
疏桐慌忙收敛了失态的表情,将白剑连扯带拉送了上去,白剑见到外头的光欣慰地笑道:“我们终于出来了……”他咳得厉害,身上千苍白孔,红色的体液血腥而粘稠,白剑彷佛一下子老去了不少,他搭着鸣的肩膀叮咛道:“你已经见着她了,并也带她出来了,心愿已了……请爷务必离开胤……”
鸣沉默了片刻,没有给白剑明确的答覆,他伸手打算拉疏桐一把,却见静早先一步将她拉了上来,并拿方帕替她擦着脸上的汗珠,那般细致,那般专注!看得人妒忌!
静埋怨道:“你怎可一个人跑来?你知道有多危险么?若不是阿珠冒死回来告诉我,我都快急疯了!”疏桐低着头,任由静唠叨着,像个做错事得小孩。
白剑睁大眼睛似是很痛苦,突然他看到,不远处那个充满杀意的女子直钩钩地看着他,显然她认出了他,心中一寒,那个女子唤做一心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剑杀,当年蓝妃死时她负责保护萧然,曾经和他交过手,就是因为她,萧然才保得一命。
最要命的是她是心然的胞妹,就算心然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却是死在鸣的手里,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同鸣是一夥的,定然会暴露鸣是四殿下的身份!白剑想得此事浑身发抖,他故意大声对着鸣骂道:“我白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竭尽全力拿起刀向鸣砍去,鸣眉头一皱,闪身躲过白剑一刀,捏住了他的脖子,手中青筋暴现,他的眼里没有白剑,是白剑眼中的那个女人,他的手指并没有动,但是白剑已经咬舌自尽。鸣默默闭上了眼,眼角牵出了丝丝纹理,念叨了一句:“何必呢?”
白剑口中满是鲜血,他慢慢跪在地上,默默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疏桐,瞪着没有聚焦的眼,脸上却挂着浅笑。
疏桐震惊地看着白剑死在鸣的双指下,鸣亲手杀死了白剑,没有说一句话,他曾经答应过白剑只要能出去他定能救得他的!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他?
她瞧不出鸣深邃的眼里那份倔强到底是为了什么!那种感觉让人无法呼吸,她情愿没有看到!白剑为了鸣冒死抚养潋滟,为了他落魄江湖誓死效忠他,为了他舍身触发机关探路,为了他垂死也要自己替鸣照看玉玺,为了他哪怕是被他亲手杀死脸上还带着笑!白剑真傻!
静道:“这是白剑的选择,看开点吧!”
鸣躲开了静的眼神,静的诚实和睿智会洞悉他的想法,他讨厌被人看穿!静还是紧紧搭了搭鸣赤露的肩膀,很温和。
疏桐疑惑了,这彷佛是他们两兄弟之间的默契,说着她不太明白的话。
只有鸣闭着眼睛,警惕地感受四周的动静,他的脑中浮现着图纸的机关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此刻正在死亡线上,因为胤给他的图纸里少了一截。那少去的一截正是出口。
空气急剧流动起来,风声掺杂着铁器具的生腥味儿,一根根长矛如同离弦的箭,从四面八方围剿过来,宽广的祭坛上尽然没有一丝遮掩之物。
太奶奶一个纵身,如仙鹤展翅,飞起龙杖旋转,气流凝结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奇观,太奶奶大声喝道:“静,看好了,这便是静家排云旋风第十三式天网绝杀!太奶奶只使一次!”
静凝目担忧地看着太奶奶,却不敢违抗她的命令,用心地记着招式!太奶奶粗声教训道:“你要记得,天网绝杀乃是最残忍的功夫,绝杀绝杀绝不放过一个,于别人赶尽杀绝,于自己失却双目,你切不可效仿,从今日起,凡是静家子孙只准看此功将其世代流传以敬先祖,切不可自行使用!”
静大惊,太奶奶使得此功必然是同那机关以死相拼,心中大恸,见獠牙魔鬼般的长矛在天网绝杀中一并灰飞湮灭,太奶奶的头发顷刻间纷纷凋落,她的嘴角淌着鲜血,却笑着,心里反反覆覆念叨着:只要她还活着一天,一秒,她就决不会让静有事,只是日后他便要成为静水山庄真正的当家人,成为统管武林的一代霸主,这是静应该走的路,只有她死了,静才能真正成长,她要用她的死来训诫他!
长矛耗尽,危险骤然停了下来,静的脸色痛苦地曲扭着,他的黯然让疏桐心中纠结,太奶奶的奋不顾身让她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一个个好人残忍的死去,而她却丝毫抓不住他们的生命,疏桐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衫,鲜血染红了衣裳,触目惊心!
太奶奶躺在静的怀中招着干枯的手,她老得只剩下纸一般的皮,沟壑纵横,疏桐走了过去默默跪在太奶奶的身边。太奶奶拍拍疏桐的手以示安慰,她喘息着对静语重心长地道:“你记好了,朋友有难应当赴汤蹈火,受人恩情应当涌泉相报,锄强扶弱是武林义士所为,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更当是框扶正义,救人水火!男儿当有一腔热血,挥洒于天地,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畏首畏尾!诚然先人血泪,上苍不公!却定要成就大义!”
她枯瘦的手紧紧地久久地抓着静和疏桐的手!她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也对鸣道:“还有你,倔强的孩子,在老生眼里,你们都只是个孩子!”
鸣对太奶奶的话不作任何反应,担并不代表他不接受。他还是十分警惕四周,因为那缺失的一角正在窥视着他们,那个杀手正在准备伺机猎杀他们。
他猛得回头,惊见从皇冢的千斤石盖猛得翻了下来,铺天盖地,在合上的刹那,如毒蛇吐信,一支飞转的长铁枪,彷佛从幽深的地狱伸出魔鬼的手,悄无声息地扑向他们,正对着疏桐,静惊将疏桐拦致身后,太奶奶发疯一般将静拦在了身后,迎向那地狱的使者。
鸣眉头急吊,面红如枣,脖颈动脉乍现,眼急如电,他修长手指暗藏血色,一枚金块儿叱吒长空,穿破了黑暗敲响的丧钟。
那一枪足足可以穿透三个人!金子尖啸着嗑入红枪,砰的一声脆响,冲击着人的鼓膜。
红枪断成了两断,鸣垂下了手,冷静地看着断枪在静的后背猛然刹住!彷佛扎到了他自己一般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实在是险,他已竭尽了所剩功力来阻挡这一枪!
静怔怔了许久,竟一句话也难以出口。
太奶奶摸索到静的手,又拉过疏桐的手,将他们放在了一起,口中不断溢着刺目的鲜血,她道:“孩子……答应太奶奶,……和桐儿成婚……太奶奶想看着你们成婚……好不好?……嗯?”
静望着疏桐,无声地看着,疏桐彷佛听到他在说:无论你愿意与否,可否帮我一次,哪怕是骗骗她也好。
疏桐只犹豫了片刻,也就点头应允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真还是假。
“快……回静水……太奶奶……要坐在高堂……上……快……”太奶奶见疏桐答应了下来松了口气道,”老生会撑到的,看着曾孙儿成婚……是老生今生……最奢侈的愿望……!”太奶奶沟壑纵横的皮肤里渗透咸咸湿湿的东西。
风起,落花飘香。
静一用力,抱起太奶奶,飞身踏路,白影如鹤,顷刻间飘去甚远,他的头上,他的发丝纠缠着他的唇,舔舐着他的泪,太奶奶是静家遭劫难后他唯一的亲人。
疏桐的脚边静静躺着海石榴红色的花瓣,随着风偶尔打几个柔弱的旋转。
鸣眼中的平静是他最最可怕的时候,突然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角度,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告诉萧然她想要的东西,我带走了!”
一心寒着脸,挑了挑眉,眼中一丝狡黠,虽然她不是很明白鸣所说的那件东西是什么,但是她的骄傲一点也不输给鸣,不管鸣是什么身份,白剑同他又是什么关系,她关心的只是如何折磨这个杀死妹子的凶手。而对付这种人,折磨他最亲近最信赖的人好过折磨他本身。
想至此,她笑了,把整个坟墓的阴气都给笑了出来一般让人打个冷战。随后便如同一只黑色的纸鸢随风而去,树丛中那一只只黑色的乌鸦也扑腾着离去。
鸣的嘴角又淌出滴滴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珊瑚珠儿,落了一地。
疏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打算搀他,他却退了一步,他的黑目笼罩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雾,他道:“不必!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静!”
他从疏桐手中拿过包裹,绑在背上,又拿过黑匣子,在疏桐面前打开,发楞了些时候,从里头取出一样东西,便如同宝贝般将黑匣子同蓝妃的骸骨放在一起。
风大了起来,乌云拢了过来,似乎又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吹得衣裳的皱褶生硬地直响着,刺耳得盖过风声,鸣的长发飞舞着,疏桐的长发同样杂乱的毫无方向地飘飞着。
沉默。
鸣将那张纸在疏桐面前捏成了灰烬,细灰粘贴在疏桐湿湿的脸上。
疏桐的鼻子很酸,她脱口道:“你真的没事么?”
鸣伸过手,在疏桐的面前,冷声道:“把手给我!”
那手上有一个牙印,深得让她内疚,那是她咬的,而他根本就没有犯错。
她犹豫着,看着他修长的大手,没有扳指的装饰,依然好看,她的手迟迟没有放上去。
鸣突然揶揄地笑道:“怎么,我的手有这么好看么?”
疏桐尽有些恼,简直是个自恋狂!
她猛得将手拍了上去,柔滑温暖,很不一样的感觉,拍得有些生痛。
鸣收起了他的嘲笑,脸上又是一股阴冷,他拉起疏桐的手,飞身踏浪,那浪便是尘浪,大风吹起的世间的尘土。
静水山庄似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刹那间,太奶奶病危,庄主娶亲传遍了整个山庄,偌大一个山庄折腾地惊恐慌忙。仆人们交头接耳,雷声大作,吓得丫头们惊呼着躲进了屋子,也同时吞没了大家的窃窃私语。
小青搀扶着受伤的绿珠赶来了静水山庄,还有绿珠的父亲绿痕,绿痕握着太奶奶的手腕摇了摇头,随后他掏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喂她吃下,他对面无表情的静道:“有两天时间,速速准备,今日不宜让老祖宗醒过来!”
静安静地对瑰宝交代道:“快去准备,仪式一律从简!请柬隐秘发至京华楼即可不必太过张扬。”
瑰宝翘着小胡子,抽搐了一番小心地问道:“爷,您没事儿吧?脸灰得很!”
静坐在太奶奶的牀边,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支在下巴下,眉头似有解不开的结,轻道:“我没事,只是不知道桐儿她怎样了……”
瑰宝支吾着道:“您是在担心她不会来了吧!毕竟若是老祖宗较真的话可是假戏真做的!”
静厌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桐儿她一定会来,她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会做到的!静心中觉得分外不安,他来回踱着步,不停地将拳头锤在壁上,不时地望着渐渐消失生命的太奶奶,茶喝空了一杯又杯,短短时间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静诧异地看到门外的丫鬟依人,依人身后站着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泥水的疏桐,她的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她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颈上,胸前,衣裳上血迹渗透着雨水化了开来,像一副娇艳的山水画,她一只脚的绢鞋都掉了,脚上满是淤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门便同静对了个正着,她打破了沉没道:“太奶奶她怎样?”
“两天时间!”静的双目看起来有些暗淡,他打量了疏桐这副样子,轻叹了口气,拿起白色的方帕替她擦脸上的雨水,疏桐笑了笑,从静手中拿过方帕,自己大咧咧地擦了起来。
静给疏桐倒了杯酒:“喝杯,暖暖身子!”
酒很香,她喝了口,呛得面红耳赤。静看着她喝,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拍了拍她的背,吩咐依人道:“带疏姑娘去换身衣裳!”
依人长得小巧,玲珑可爱,她抿嘴笑了笑道:“少夫人,请随奴婢来!”
疏桐听得一阵尴尬,她能感到静火辣辣的目光,竟不敢看他。她忐忑地随着依人出去。
疏桐坐在依人指给她的房里休息,只等绿痕大夫催醒太奶奶就可以举行婚礼了。她都分不清自己是作戏还是真的要嫁给静,她摩挲着大拇指上扳指,看着那诡异冰冷的光芒,心里纷乱极了。她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始终放不下鸣,他伤得很重,带着她一路追赶静,到最后倒下了,在大雨中他朝她吼着,他捏着她的脖子威胁她,再不去就杀了她,可是倔强的她看着他坚决不肯丢下他,他咬牙妥协了,他无可奈何任由着她扶着自己一路踏着泥泞追赶静,哪怕她丢了鞋子,陷在泥中也来不及去拔它出来。
他在她心目中是个很危险的人,他曾经杀死了京华楼所有的人,杀死了他的兄长宣,杀死了心然,杀死了白剑,他都没有难过,他说他自己不值得去信任,可是他救过她,帮过她,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说过的话让她去嫁给静,让她幸福!
疏桐紧紧地捏着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扳指,心中挣扎着,红色镶金嫁衣安静地躺在身边,印得她的脸娇艳如花。她一手抓着嫁衣丝毫没有穿的意思,她在发呆!
这个晚上分外难熬,一夜无眠,她就呆了一个晚上,所有的事情来不及咀嚼细想。
熬到翌日清晨,静水山庄外已经有些噪杂了,外头依旧大雨滂沱,窗外头一个青色的身影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门进来,疏桐警觉地回过神来,外头似乎是小青,心头不禁起了疙瘩,虽然那个将她推入皇冢的小青身体绵软应该是个女子,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便道:“进来吧!”
小青扭着身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背后有人一脚将他踹了进来,小青摆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姿势,那女子双手叉腰,满脸怒容喝道:“小子想了一个晚上还没想好吗?快快进去同少夫人说清楚!”
小青满脸的委屈,扭着腰支躲在了疏桐的身边,拉扯着她的袖子,娇嗔道:“疏妹妹,奴家不是故意要离开茅屋的,是有刺客……奴家下次不犯了!那个男人婆老是欺负奴家!”说罢兰花指一直绿珠,掩面假哭起来,不甚凄惨!
疏桐脸上笑意僵然,有些疲惫。她道:“好了,你别和阿珠姐姐过不去了!”
她转向阿珠打探道:“鸣的伤怎样了?”疏桐看着绿珠,绿珠脸色一丝不自然都让她担心。
绿珠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子,一摞袖子,朗声道:“没事儿,身壮如牛!有我爹在,死人都能医活!”言罢,眨巴着豆珠儿般的眼睛笑了开去。
阿珠的活力荡漾在空气中,冲淡了雨天的哀愁。
“呸!”小青瞄了绿珠一眼用嫩白的手指指着她指控道,“少吹牛了,死人医活了,那雷雨还能从地上往上喷呢!”
“嘿!敢跟姑奶奶抬杠!活腻了!”绿珠将纸伞啪一声往地上一丢,开始发功,小青面如土色,看来是遇上对手了,两个人绕着圆桌,一个壮,一个纤细,一个男子女相,一个则女子男样,两人如陀螺一般追打着圈,唧唧喳喳个没完。
疏桐默默摘下了扳指,递给了小青,小青和绿珠顿时安静了下来,小青黛眉微促惊道:“你……你可是要让奴家交还给爷?你当真要嫁给静爷?……”
绿珠拍了他的脑袋道:“咱静爷有什么不好?你敢反对,我第一个踩死你!”
小青苦着脸道:“奴家又没说静爷不好,只是没有咱爷好!”小青在绿珠瞪眼的时候早就一溜烟没了踪影,小青的功夫疏桐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逗绿珠玩儿呢,才会任她追上,才会任她揪自己的耳朵。
片刻之后阿朱推说照顾访客去了,也懒得和小青计较。
小青觉得一人无趣,便撞入鸣的房间,恰好见他顺手将那黑匣子给合了上!
鸣沉声道:“你来了!”
小青刹住了笑容,与之前判若两人,他单膝跪在了地上请罪:“小青甘愿受罚!请爷降罪!”
“起来吧!”鸣换上了深蓝底色,白边衣领的长衫,身型显得更加颀长,换种颜色瞧着倒觉舒爽,遮掩了部分沉闷的气息,他说完便不再理会小青,轻合上了双眼,躺了下来。脑海中浮现的是白剑临死对他说得话,他死前浅浅的笑,甚至疏桐那撕心裂肺的眼神,那傻傻地挤进机关同他一起支撑的坚持,她轻轻替自己吸毒,她舌尖的温柔彷佛还残留在背上……
小青见其不说话,便知道爷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按照惯例他应该悄声出去,可是他回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爷,疏妹妹要我交还给你的!你可要想好了!这事可要自己把握的!”他看了看手中颓废的扳指,飞了过去。
鸣轻轻举手,将扳指接在手心,他紧紧地握着,彷佛要将它揉碎,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如同黑夜,可以吞噬掉一切色彩,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她要嫁给静了?”
红烛在小青离去这当口挣扎了几翻便熄灭了。
闪电飞掠,鸣的脸色如同那亮白的光,他默默伸出修长的手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他有过不舍吗?他不知道,他只是一夜都睡不着,分不清楚是伤口痛着,还是心口痛着。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的,当她和他对峙,为他带上茱萸的时候,当她失踪的时候,他觉得他不是一个人,他心里还有别的,在的时候感觉不到,去的时候感到空了。而今后,应该一直是空了吧?
疏桐在窗前踱步,心事重重,她还不时地看看窗外。彷佛在等着什么,却又不希望等来,矛盾极了。她想着鸣,满脑子浮现的竟然是他,他留下她时候的毫不犹豫,他冷冷地从她身边走过;他替她擦拭伤口拔的剑,他骗她丢了东西;他在背后默默注视的孤独的眼神,他给了她一千万银逼退黄天;他递给她丢掉的耳环,用一种近乎唠叨的口气埋怨她的粗心;他狠狠得拿剑指着她的脖子,终是放过了她;他告诉她他是一个骗子,他要她只能够相信另外一个男人;他受伤带着她一路狂奔,将她送向静的婚礼……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或许他的一点一滴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小事,却在她心中不断膨胀起来。
疏桐的眼睛湿润着,鼻子酸涩着,不知道是为他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她从袖子中摸出了那半方玉玺,上头只有两个字“泽披”。不知道另外半方的两个字会是什么?她盯着怔怔出神。
依人敲了敲门,见无人应声,便轻轻推进了门,见疏桐还未穿上嫁衣,心下惊慌起来,忙道:“少夫人吉时将到,就要来不及了!”她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七手八脚替她穿戴起来。
窗外雨狂风大,大殿上简单地张罗着红绸红灯,全府上下济济一堂,都忙呼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沉重,但是见到太奶奶装扮地格外考究,坐在大堂上满脸的喜气,倒也高兴,为庄主高兴!庄主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觅得一个倾心的姑娘!实属不易。
客人们请得也不多,也就西平王三爷独坐一隅,不苟言笑,天生枣红的脸,征战沙场练就的健壮的身材,和那犀利傲慢的眼光让人退避三舍。隔壁一桌坐着是爷,他戴着银色的面具,身边伺候着小青,他同姬三爷相视片刻,举杯敬了他一杯,三爷回礼,鸣先干为尽,干净利落。
对面席位坐得是静水旗下的武林豪杰,约莫十来个左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随从,因此坐着倒也不觉得空荡。最后一排十个人尤其令人刮目,浑身肃杀之气腾腾。谁能晓得这便是静水着名的十煞,十煞如一命,死一便死十,可想而知拥有这样誓言的团队是多么让人肃然起敬,他们每个人都肩负着其余几人的生命。静居然调动了这些人,显然是怕婚礼过程中生什么事端。
静除了去换身衣服离开了片刻,便一直呆在太奶奶身边寸步不离,太奶奶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满意地看着他们张罗着,静的大红喜服格外抢眼,他的微卷的长发也微微打理了一翻,不似以往扑面的江湖味儿,他将一根红绸扎起了一束头发,更显豪放俊逸。
他不时地望着门外,眼神中满含着复杂,这样的婚礼是他始料未及的,先前桐拒绝了他,她却不得已在一个意外的情形下答应了下来,而阴差阳错太奶奶非要看着他们完婚才罢休。连他都分不清楚是真还是假。不过,即使那是昙花一现的梦,他也情愿这个梦不要醒来,一直延续下去。
“时辰到了!”绿痕提醒他。
静点点头,他有点紧张,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门际。
随着一阵喧闹声,丫头们拥簇着疏桐缓缓而来,顿时鞭炮阵阵,众人欢呼起来,年长的仆人满地散着鲜花。静看着疏桐满身的璀璨的鲜红,金色凤冠珠翠摇曳,纤腰楚楚,如回风舞雪般的轻灵飘逸,不禁热泪盈眶,哦,他的新娘!他的梦!
他迎上去轻握得她的手,不敢越礼分毫,他从那薄如蝉翼的红纱中细看了疏桐低头羞涩的容颜,心下怜惜不已。
在众人的喧哗起哄的喜气中,走向喜堂正中,她见到了顾清,寂四,京华四厨福、禄、寿、喜,也见到了桌上那驰名的京华十八盘,心中有些感动,”娘家”人也请到了,她走过鸣的身边见其悠然喝着酒,竟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疏桐和静在众人的拥簇下,跪在了太奶奶的跟前,太奶奶只是笑,并不发话,气色似乎不错。
由于疏桐身上有伤,不适合在举行并血的仪式,因此以点琉璃盏替代。桐按照司仪的指示,在琉璃盏上点燃了火,闭上眼睛接受司仪的祝愿,忽然一阵风将烛火吹了熄,众人大惊,鸦雀无声,按照惯例这是十分不吉利的。静一个手势示意众人不要出声,他一扬手,掌风如刀切了堂上红烛的火焰,悄悄重燃了熄灭的琉璃盏。
司仪白着脸继续主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疏桐和静叩拜太奶奶,太奶奶道了句:“好!抬起头来!”
太奶奶中气十足,语言有力,疏桐和静丝毫没有发觉太奶奶的异常,便毫无防备地看向太奶奶。
太奶奶的眼光闪过一丝歹毒,面容狰狞,她一掌猛拍在了静的头上,一手抓住了疏桐的脖子飞身掠向大门口,随手飞出细如牛毛的暗器,顷刻间仆人混乱尖叫,乱成一团,短短时间内地上横趟着数十具尸体,那女子尖刻地笑着,就像一个魔鬼,她捏着疏桐的脖子,目空一切地注视着那羣措手不及的人!
十煞拔刀的动作都是一致的,其中一人见静倒地不起,便上去查看了翻,摇了摇头,道:“庄主的头颅中没入了一根针!需合十人之力先将东西取出来!!否则有性命之忧!”十人便齐齐坐下替静逼毒,全然不顾另一边的状况。
疏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得拉下了自己的盖头,看着静不省人事,喃喃自语:“不……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想致静那样善良的一个好人莫明其妙遭此毒手,她心如刀割,顿现疯狂,她不顾那个女子还掐着她的脖子,猛得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扎入她的腹中。
那女子吃痛,让疏桐挣脱,事情发生如此迅速,那女子怒不可遏,道:“本不想这么早让你死的!”她出针直飞疏桐的脖颈。
鸣爷吐出一句话:“杀薄情!”
小青美目顿显杀气,铁扇如暴雨的节奏,杂乱,迅捷,让人无从琢磨,那女子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小青出手都不曾眨一下眼,在那女子身上雕琢了一翻,顷刻便如同一滩肉泥堆在地上,四周零落着被剔出的白骨,令人毛骨悚然!小青瞥了眼她的脸道:“爷好眼力,连四国杀手薄情都为萧然卖命!死得可惜!”
阿珠见此浑身打了个冷战,不禁想要作呕,小青,为什么要让她见到这样的小青,阿珠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而疏桐的命谁也没有想到是落叶松救下的,他横空出现一刀劈开了银针,因此无暇顾及薄情,疏桐的命似乎更加重要一些,他的长刀放在疏桐的脖子上,对鸣道:“把图纸和玉玺交出来吧!”
东风裂一身锦衣华服讪笑着踱了进来,见姬三爷也在,便上去招呼了声,叫了句:“皇叔!”颇具讽刺意味,三爷只顾吃酒未曾理睬他,东风裂坐了下来,大吃着酒菜,外头兵马大队弓箭手伺候着,他道:“静水山庄已被包围,你们插翅难飞!”
姬三爷嘴角有一丝难得的笑意浮现!东风裂见众人不动声色,便上了去将刀子在疏桐脸上比划着,他对鸣道:“本王知道你替二哥办事!但是实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我的人马先到,由不得二哥做主了!你还是乖乖地交了罢,免得本王杀了她,还连累了诸人!”
鸣道:“我什么人没有杀过?又岂在乎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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