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枪足足可以连穿透三个人!金子尖啸着嗑入红枪,砰的一声脆响,冲击着人的鼓膜。
红枪断成了两断,鸣垂下了手,冷静地看着余威未减的断枪深深扎穿了太奶奶的胸口,在静的胸前猛然刹住!彷佛扎到了他自己一般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静瞪着大眼,泪水被眼眶囚禁,模糊,只剩下双手紧紧地颤抖。
他长吼了一声,那声音叱吒九天,落叶也为之瑟缩。
太奶奶抓着静的手,拉过疏桐的手,将他们放在了一起,口中不断溢着刺目的鲜血,她道:“孩子……答应太奶奶,……和桐儿成婚……太奶奶想看着你们成婚……好不好?……好不好?”
静望着疏桐,无声地看着,疏桐彷佛听到他在说:无论你愿意与否,可否再帮我一次,哪怕是骗骗她也好。
疏疏点头!不屑去犹豫!
“快……回静水……太奶奶……要坐在高堂……上……快……”太奶奶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生会撑到的,看着曾孙儿成婚……是老生今生……最奢侈的愿望……!”沟壑纵横的皮肤里渗透咸咸湿湿的东西。
风起,落花飘香。
静一用力,抱起太奶奶,飞身踏路,白影如鹤,顷刻间飘去甚远,他的头上,他的发丝纠缠着他的唇,舔舐着他的泪,太奶奶是静家遭劫难后他唯一的亲人。
疏桐的脚边静静躺着海石榴红色的花瓣,随着风偶尔打几个柔弱的旋转。
鸣眼中的平静是他最最可怕的时候,突然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角度,他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告诉萧然我会亲手杀了她,也会亲手杀死他的儿子!”
一心寒着脸,一挑眉道:“我也会亲手杀了你,还有你!”她又指着疏桐,她的骄傲一点也不输给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暗道: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我会让你知道爱上却得不到是多么痛苦,我会让你身边的人像我妹子那样悲惨地死去!
想至此,她笑了,把整个坟墓的阴气都给笑了出来一般让人打个冷战。随后便如同一只黑色的纸鸢随风而去,树丛中那一只只黑色的乌鸦也扑腾着离去。
鸣的嘴角又淌出滴滴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珊瑚珠儿,落了一地。
疏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打算搀他,他却退了一步,他的黑目笼罩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雾,他道:“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你能够相信的人只有一个人,那便是静!”
他从疏桐手中拿过包裹,绑在背上,又拿过黑匣子,在疏疏面前打开,发楞了些时候,从里头取出一样东西,便如同宝贝般将黑匣子同蓝妃的骸骨放在一起。
风大了起来,乌云拢了过来,似乎又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吹得衣裳的皱褶生硬地直响着,刺耳得盖过风声,鸣的长发飞舞着,疏桐的长发同样杂乱的毫无方向地飘飞着。
沉默。
鸣将那张纸在疏桐面前捏成了灰烬,细灰粘贴在疏桐湿湿的脸上。
疏桐的鼻子很酸,她脱口道:“你真的没事么?”
鸣伸过手,在疏桐的面前,冷声道:“把手给我!”
那手上有一个牙印,深得让她内疚,那是她咬的,而他根本就没有犯错。
她犹豫地将手递了过去,修长的大手,少了一枚扳指,却丝毫不减光泽,她的手迟迟没有放上去。
鸣突然揶揄地笑道:“怎么,我的手有这么好看么?”
疏桐尽有些恼,简直是个自恋狂!
她猛得将手拍了上去,柔滑温暖,很不一样的感觉,拍得有些生痛。
鸣收起了他的嘲笑,脸上又是一股阴冷,他拉起疏疏的手,飞身踏浪,那浪便是尘浪,大风吹起的世间的尘土。
静水山庄似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刹那间,太奶奶病危,庄主娶亲传遍了整个山庄,偌大一个山庄折腾地惊恐慌忙。仆人们交头接耳,雷声大作,吓得丫头们惊呼着躲进了屋子,也同时吞没了大家的窃窃私语。
小青搀扶着受伤的绿珠赶来了静水山庄,还有绿珠的父亲绿痕,绿痕握着太奶奶的手腕摇了摇头,随后他掏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喂她吃下,他对面无表情的静道:“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速速准备!”
静安静地对瑰宝交代道:“快去准备,仪式一律从简!”
瑰宝翘着小胡子,抽搐了一翻小心地问道:“爷,您没事儿吧?脸灰得很!”
静坐在太奶奶的牀边,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支在下巴下,眉头似有解不开的结,轻道:“桐儿她来了没?”
瑰宝支吾着。
静挥挥手示意他下去,桐儿她一定会来,她答应的事情从来都会做到的!静心中觉得分外不安,他来回踱着步,不停地将拳头锤在壁上,不时地望着渐渐消失的生命的太奶奶,茶喝空了一杯又杯,短短时间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静诧异地看到门外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泥水的疏桐,她的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她的头发湿嗒嗒地贴在脸上,颈上,胸前,衣裳上血迹渗透着雨水化了开来,像一副娇艳的山水画,她一只脚的绢鞋都掉了,脚上满是淤泥,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门便问道:“太……太奶奶她怎样?”
静的眼睛一湿,这个桐儿,还是和当初那样,对事精明,对朋友却是一股脑儿的傻劲,就算让她赴汤蹈火怕是也会应了下来,他情不自禁地拿起白色的方帕替她擦脸上的雨水,疏桐笑了笑,从静水中拿过方帕,自己大咧咧地擦了起来,静擦得太慢,擦得她痒痒的。
静给疏疏倒了杯酒:“喝杯,暖暖身子!”
疏疏觉得酒很香,可是自己似乎和酒没什么缘分,她一喝一大口,呛得面红耳赤。静看着她喝,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拍了拍她的背,吩咐依人道:“带疏姑娘去换身衣服!”
依人长得小巧,玲珑可爱,她抿嘴笑了笑道:“少夫人,请跟奴婢来!”
疏桐听得一阵尴尬,从地缝里头钻进去算了。她能感到静火辣辣的目光,吓得她战战兢兢跟着依人出去。
疏桐坐在房里,很快就可以拜堂了,只要绿痕大夫催醒太奶奶就可以了。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鸣的扳指还挂在她的大拇指上,依旧闪耀诡异冷冷的光芒。
可是她心中还是在记挂着一个人,他伤得很重,带着她一路追赶静,到最后倒下了,在大雨中他朝她吼着,他捏着她的脖子威胁她,再不去就杀了她,可是倔强的她看着他坚决不肯丢下他,他咬牙妥协了,他无可奈何任由着她扶着自己一路踏着泥泞追赶静,哪怕她丢了鞋子,陷在泥中也来不及去拔它出来。
他是个很危险的人,他杀死了曾经京华楼所有的人,杀死了心然,杀死了白剑,他都没有难过,他说他自己不值得去信任,可是他救过她,帮过她,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说过的话让她去嫁给静,让她幸福!
疏桐身边的金漆圆木桌上铺着一件红色镶着金边的嫁衣,印得脸红彤彤的,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得外头大雨滂沱,窗外头一个青色的身影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敲门进来,疏桐心中一紧,那似乎是小青,心头不禁起了疙瘩,虽然那个将她推入皇冢的小青身体绵软因该是个女子,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便道:“进来吧!”
小青扭着身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背后有人一脚将他踹了进来,小青摆了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的姿势,那女子双手叉腰,满脸怒容喝道:“小子快快进去同少夫人说清楚!”霸气十足。
小青满脸的委屈,扭着腰支躲在了疏桐的身边,拉扯着她的袖子,娇嗔道:“疏妹妹,奴家不是故意要离开茅屋的,是有刺客……奴家下次不犯了!那个男人婆老是欺负奴家!”说罢兰花指一直绿珠,偏掩面大哭起来,毫不凄惨!
疏桐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这个小青!便道:“好了,你别和阿珠姐姐过不去了!鸣他怎么样了?”疏桐看着绿珠,绿珠脸色一丝不自然都让她担心。
绿珠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子,一摞袖子,朗声道:“没事儿,身壮如牛!有俺爹在,死人都能医活!”言罢,眨巴着豆珠儿般的眼睛笑了开去。
欢乐荡漾在空气中,冲淡了雨天的哀愁。
“呸!”小青瞄了绿珠一眼用嫩白的手指指着她指控道,“少吹牛了,死人医活了,那雷雨还能从地上往上喷呢!”
“嘿!你敢跟姑奶奶抬杠!活腻了!”绿珠将纸伞啪一声往地上一丢,开始发功,小青面如土色,看来是遇上对手了,两个人绕着圆桌,一个壮,一个纤细,一个男子女相,一个则女子男样,两人如陀螺一般追打着圈,唧唧喳喳个没完。
疏桐默默摘下了扳指,递给了小青,小青和绿珠顿时安静了下来,小青黛眉微促惊道:“你……你可是要让奴家交还给爷?你当真要嫁给静爷?……”
绿珠拍了他的脑袋道:“咱静爷有什么不好?你敢反对,俺第一个踩死你!”
小青苦着脸道:“奴家又没说静爷不好,只是没有咱爷好!”小青在绿珠瞪眼的时候早就一溜烟没了踪影,小青的功夫疏桐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逗绿珠玩儿呢,才会任她追上,才会任她揪自己的耳朵。
小青时常在想,男人婆阿珠会骂人,会揍人,比男人还男人,那眼睛再怎么瞪都比不上奴家水汪汪的大眼呢,心下觉得自豪!他很快甩开了阿珠,匆匆撞入鸣的房间却见他顺手将那黑匣子给合了上!
鸣爷沉声道:“你来了!”
小青刹住了笑容,单膝跪在了地上请罪:“小青甘愿受罚!请爷降罪!”
“起来吧!想办法除掉一心和落叶松!”鸣爷换上了深蓝底色的,白边衣领的长衫,身型显得更加颀长,换种颜色瞧着倒觉更加舒爽,遮掩了一部分沉闷的气息,他说完便不在理会小青,轻合上了眼睛,躺了下来。脑海中浮现的是白剑临死对他说得话,他死前浅浅的笑,甚至疏桐那撕心裂肺的眼神,那傻傻地挤进机关同他一起支撑的坚持,她轻轻替自己吸毒,她舌尖的温柔彷佛还残留在背上……
小青见其不说话,便知道爷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按照惯例他因该悄声出去,可是他回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爷,疏妹妹要我交还给你的!你可要想好了!这事可要自己把握的!”他看了看手中颓废的扳指,飞了过去。
鸣爷轻举手,扳指在他的手心,他紧紧地握着,彷佛要将它揉碎,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如同黑夜,可以吞噬掉一切色彩。
红烛在小青离去这当口挣扎了几翻便熄灭了。
闪电飞掠,鸣的脸色如同那亮白的光,他轻轻伸出修长的手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