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一堂
“当然不是做梦。”二人听见多余的我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方如梦初醒。
闵兰抹掉眼泪,朝墨漓单膝跪下,声如洪钟,恭敬呼道:“恭迎殿下!”与此同时,作为羽民的象征、闵兰背后那一对黑色羽翼倏然展开。
这一跪,抛却了青梅竹马相逢的儿女情长,分清了君臣之别,此时此刻,他是身负所有羽民希望的王者,她是不惧死亡的战士。
墨漓把我来到茫渊的目的、如何与他临时结伴儿、无夜城醉生梦死的经历……用寥寥几句向闵兰说了个清楚,并证明我不是羽民的敌人,我不以为然,闵兰当然会相信她们羽民殿下说的话,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单靠只言片语就能建立起来的。
行完君臣之礼,闵兰又恢复了一个战士应有的坚毅气慨,完全没了方才和我搏斗时候的霸蛮狠劲,想看又不敢看墨漓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和娇羞,毕竟那身战袍之下,她也是个有温情有血肉的姑娘。
“殿下。”接着她微笑着朝我看了一眼,示意一起走,“我们先去幽兰谷再说。”
这算是一笑泯恩仇吗?领我们去村子的路上,闵兰说出国破家亡的羽民族的现况:五百年前那场妖域争夺战过后,司幽几乎把羽民赶尽杀绝,余下的或驱逐出境、或收押封印,或施用司幽妖族最擅长的蛊毒,将蛊毒施于羽民身体,迷惑心智,任由操控,使其成为最卑贱的使奴……也许上天见怜羽民,使其绝处逢生,那场战争里还是遗留下了一些顽强不屈的血脉,闵兰祖父、羽民大将——秋罗将军带领最后的死士携手孤寡保护婴幼,杀出重围,冲破幽兰谷上空的结界,历经千难万险,逃开司幽妖族的追杀,终于找到一处适合羽民栖居的地方——天绝砚……
听着身边曾经被欺凌、如今蜕变成勇敢战士的闵兰诉说着昔年传奇,即便没有亲身经历过几百年前那场如同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冒险,我也能感受到羽民和司幽两大妖族部落的激烈争斗。而墨漓只是沉默不语地听着,看不穿也猜不透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一点光彩。
先不去理会他,我问闵兰:“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突然冒出来就对我下狠手?”
闵兰沉吟片刻,边走边说:“实不相瞒,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前来打探被关押在八塔之上‘八风’的消息。”她向墨漓走近一步,又道:“殿下,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松音,他现在还在村子里等我的消息。”
墨漓点头道:“好。”
闵兰将略带抱歉的目光朝我看过来,声音细细地说:“其实我一直藏在兰花丛里,以为你是司幽,所以才……”
我很像司幽吗?我纳闷地想,朝自己身上的鱼鳞甲瞅了几眼。
闵兰道:“幽兰谷已经是茫渊最后的净土了,绝不能再让司幽去践踏。”
“那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道。
“殿下的朋友,就是所有羽民的朋友。”她将充满温情的目光全心全意地放在身畔墨漓的身上,微笑道。
我假装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闵兰领着我们进了村子,不见有司幽妖族,或者说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如今的幽兰谷已经鲜少有人居住,只有一些被种了蛊毒的羽民使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游荡在荒僻破败的村子里,或者突然出现,又或者突然消失,身影在山谷上空一掠而过。
村子遍地焦土,五百年前的战火痕迹依稀可见,到了这里,幽兰销声匿迹,只有枯草败叶,残烟弥漫。那些被大火焚烧过的屋子早已化为碎石和泥土,也有年久失修坍塌陷落的颓圮篱墙,像一具具死而不僵的尸体,惊恐地瞪大双眼张开大口,为不甘而死咆哮呐喊。
这便是闵兰所说的净土,是唯一司幽没有涉足的净土,是闵兰曾经从小长大的幽兰深谷。
穿过那些断墙碎瓦塌栏焦土,闵兰领我们走进一间虽破败但足以容身的屋子,看着闵兰那一脸念旧感伤的神色,无疑,这个地方是她曾经的家。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石一柱都镌刻着家园的记忆,她认真地清扫整理了很久,我们才终于在屋子里暂时安顿下来。
“殿下、飞鱼姑娘,请暂时将就一下,松音在天黑之前就会回来。”闵兰温柔地说。
“你也休息一下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墨漓在屋子里的那张大石桌旁坐下来。
我瞧见那张大石牀没有人光顾,便拖着沉沉的脚步走向它,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滚了几个来回,听见身上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响声,脑海里不断翻阅着一路从妖域里走过来的经历,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和闵兰提起,于是问她:“闵兰,万熙融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她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向我,道:“融姨?她是我的小姨啊!你遇见她了么?”
看到她又是关切又是担忧,我觉得自己这样唐突地跟她提起万熙融有些不合适,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我把发间的“心泉”取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看见那支发簪,闵兰热泪盈眶,颤手接过去,细声道:“她也不在了么……”
我把在无夜城的经过详细地向她讲述了一遍之后,只见她将心泉发簪紧紧握在手心里,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既然这是你小姨的遗物,现在也交还到了你的手里,你可得好好地保管。”我说。
闵兰却把那发簪又重新放到我手上,道:“你不知道这‘心泉’的来由。”她话里有话,坐下来又道:“‘心泉’来自昆仑神域,相传是神女泪珀,神物有灵性,自己会选择其拥有者,心泉已经选择了你,除了你,它不再属于任何人。”
我摇摇头,说:“你忽悠我呢,这个发簪既然来自昆仑神域,又怎么会为你小姨所拥有?难不成你小姨是昆仑神域的人?还是这个发簪有万里感应的能力,从昆仑神域跑来到茫渊妖域找你小姨?”
闵兰愣了片刻,道:“我是听爷爷说的。”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罢了,这支‘心泉’的来历肯定不凡,你小姨给的这个见面礼还挺贵重,既然你不要它,那就暂时由我来照顾它吧。”
闵兰:“……”
“那请问姑娘你又是什么来历呢?”一个声音不紧不慢自门口传来,一阵沉稳轻快的脚步声过后,那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身穿一袭浅蓝色的斗篷,身形高大,戴着风帽,看不见面貌长相。
“松音,你回来了?”闵兰一见来人,心情大好,“快点过来,你看谁来了!”她立即从牀沿上站起来,走到墨漓身边。
那人放下斗篷,这才让人看清了他的容貌:那来者长着一副英武刚勇的标准军人面孔,威严肃然的战袍之下,一股温文尔雅的潇洒气度却是隐藏不住地透出来。他看见墨漓,原本冷峻的神色变得激动而振奋,他上前去紧紧握住墨漓的双手,行完礼叙完旧,他又和闵兰、墨漓飞快而缜密地交流着白日里打探到的消息,我一个外族人毕竟有些不方便听,于是干脆闭目养神,无论是人们生离死别的场景也好,还是眼前这些人久别重逢的叙旧,都是一件不大好参与的事情,就在我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叫做松音的家伙将怀疑和敌意的目光投向了昏昏欲睡我,我看见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这边的石牀走过来,那架势,好像是准备上战场与敌人进行生死较量一样。
我立即从石牀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警惕地防备着眼前这个不善的来者。
“还请姑娘说清楚自己的来处!”他用一种审问般的语气说。
我只好再一次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说明了来茫渊找蟾魄的目的,然后给他身后的墨漓使了个眼色,补充道:“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你这么凶巴巴地干嘛?”
他对转身对墨漓道:“殿下,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啊!”说得字字铿锵。
“这位兄台,你别先入为主啊,听我说……”我不得不正襟危坐,很认真地说道:“我很清楚羽民和司幽两族的之间的斗争,我也理解你的不信任,但是你、你们要明确一点,那就是,我绝对不是你们的敌人,我飞鱼不远千里从无尽藏海而来,是为了寻找蟾魄,以报答家师教诲养育的恩情,两族之间的战事,更不可能是我这么个外来的异族所能左右的,跟你们殿下结伴儿呢,是因为妖域之大之艰险难行,实非我一人之力足以应对,那么正好你们殿下也想弄清五百年前羽民战败的缘由,你们要知道,这蟾魄可不仅仅是神物种那么简单,它可是跟你们羽民族当年战败司幽有着莫大的关联。”
松音稍微冷静下来,看起来,是打消了准备随时灭掉我的冲动。
他说:“就算蟾魄和当年两族那场战争能牵扯上关联,但是你说你找蟾魄是为了自己的师父,那等你拿到蟾魄以后,这其中缘由难道要由你来解开吗?”
“先别想得那么宽,蟾魄的影子都还没见到呢。”我说。
“好,那照你的意思来看,想必也是对蟾魄和当年羽民司幽两族之战有些见解了?”松音追问道。
我打哈哈:“我又饿又累,吃饱了才好把故事继续讲下去,你这人可有些不厚道,怀里藏着那么大一包果子,也不早些拿出来。”伸手指向他鼓凸起来的怀里。
他一愣,皱起眉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怀里还揣着东西,颇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墨漓和闵兰,然后一边将怀里的包裹掏出来一边恨恨地说:“这不是果子……记得给殿下和闵兰留点。”
然后他把那份包裹丢给我,我将那用新嫩树叶层叠包裹的食物打开,一股令人沉醉的肉香迎面扑来,来到妖域冒了那么多险,我虽然睡过那么一回两回好觉,但是还没填饱过一回半回肚子,我在心里尖叫着赞叹,也不管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山珍野味还是哪路妖魔的尸体,拔出星霜刀我就给自己切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大半仍旧包裹干净放在一旁,也不客气,我就独自品尝起自己的那一份美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