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地方,可以在平日里默默无闻,一朝夕又忽然成为风云交汇之地,兴元府的青木川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青木川只不过是山坳间的一个平凡小镇,可是因为“风雷异侠”巫罡在这座小镇里建了一处“风雷阁”,阁里又恰恰住了几位非同寻常之人,所以青木川不但注定是风云交汇之处,更是腥风血雨之地。
当今的白道领袖“玉面出尘,风云湮灭”李玄鹰发出英雄帖,便是选择在青木川杀戮。
暮雨子、裴延空、铁倩一行三人已经接近青木川了。
青木川十二里开外有一处“五花湖”,以湖畔绽放的五种颜色的鲜花而闻名,虽然不是什么风景名胜,但也别具风情,时常引得诗人驻足流连。
此刻的湖水依旧清澈美丽,可是湖畔绽放的五彩鲜花却惨遭铁蹄践踏。
花也有生命,花更是无辜的,可为什么还是要经受铁蹄无情的摧残?
这些冷血无情的铁蹄还偏偏不是一般的铁蹄,它们恰恰来自一个以铁蹄扬名立万的组织。
千骑万马。
千骑帮和万马堂。
裴延空在大顺客栈里见过千骑帮主单骏和万马堂主胡宝驹,知道这二人素来沆瀣一气,形影不离,也知道他们出身于白道,却已投靠朱温麾下。
千骑帮有数百骑士,万马堂有数十马场。千骑万马组织的下属分为三等,一等骑二十人,二等骑五十人,三等骑约莫两百人。
正是这股中坚力量,打下了千骑万马在江湖上的地位。
而这一次,由单骏和胡宝驹两位首领率队,出动的正是那一等骑二十人。
整个队伍由二十二骑和一辆四匹骏马拉动的马车组成,马车车辕上掌辔驱策的是一个清瘦阴鸷的青年,裹着的黑衫甚是古怪,竟似洱海边南诏古国的独有风格,由此推断他极有可能来自神秘的南蛮族。
而马车车斗上固定着的,赫然竟是一口棺材!
什么棺材要靠四匹骏马拉的马车才能拉动?裴延空仔细望去,发现这口棺材的材质青色偏灰,只怕是青铜。这是一口青铜棺材!
此番千骑万马的精锐齐出,竟然是为了护送这位南蛮青年和这口青铜棺材进入青木川!
此中蹊跷和诡异,暮雨子、裴延空、铁倩三人都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
裴延空轻声对暮雨子道:“前辈曾否遇见过这种状况?”
暮雨子目光阴沉,道:“大白天的拉着这么一具青铜棺材,鬼气森森,肯定不是好东西。”
裴延空握紧壮思剑,道:“不知朱温又要在青木川使什么歹毒诡计?”
暮雨子已经抽出了七星宝剑,道:“魑魅魍魉,先降服了再说!”
语罢,暮雨子和裴延空抢先冲出,铁倩随后,三人拦截在了千骑万马的去路之前。
单骏眼尖手快,辨出来者,喝道:“挡我者死路一条!”同时一枝长矛已经横扫向暮雨子,胡宝驹紧随其后,挥动***直砍裴延空。
暮雨子和裴延空先后以剑格挡单骏的长矛和胡宝驹的***,都觉一股巨力自接触的一点涌来。
因为单骏和胡宝驹胯下正骑着骏马奔驰,所以长矛和***上的冲击之力非比寻常,暮雨子和裴延空也不敢直撄其锋,只好借力避让。
骏马冲出数丈之远才堪堪停下铁蹄,胡宝驹扭头朝后面的一等骑二十人喊了一声:“你们好生照顾这三位朋友。”便和单骏继续策马奔驰,根本就没有停留战斗的打算。
一等骑二十人齐刷刷地抽出雪亮的马刀,摆开阵型,已经对暮雨子、裴延空、铁倩呈夹击之势。
这时马车拉着青铜棺材也紧随单骏和胡宝驹,飞驰而过,毫不停留,眼看二马一车扬尘而去。
千骑万马的骏马果然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暮雨子和裴延空深陷敌阵,完全没有机会脱身追击。一等骑二十人正在一齐逼近。
忽然,两道身影从这二十人身后破入阵中,刀剑齐施,倏地就已经将四名一等骑杀落马背。
剩下的十六骑向后望去。暮雨子和裴延空见战机难得,也不顾是谁危急关头突加杀手,便挺剑杀入一等骑中,铁倩稍慢一步,也是挥剑刺出。
瞬间战局引爆,兵刃交加。
只见那突袭杀入的是两名英武不凡的大汉,暮雨子边战边道:“原来是‘关西双雄’章、卞两位大侠!”
用刀的汉子闻声望了一眼暮雨子,道:“想不到青城山的‘玄门剑’暮雨子道长,也听说过区区我们两个。”
暮雨子道:“素闻‘关西双雄’章叱吒和卞锦嫉恶如仇,侠名远播。”
用刀的汉子就是章叱吒,他一刀砍出,道:“侠名不敢当,嫉恶如仇倒是真的。”
暮雨子道:“所以你们不惜要和千骑万马作对?”
章叱吒道:“这千骑万马早就背离白道,甘愿沦为朱温的爪牙,为祸一方。我俩发现他们拖着具棺材,一路上鬼鬼祟祟的,已经跟了他们四天,只不过他们的马实在太快,累呛了我俩。”
使剑的汉子叫做卞锦,一剑刺入了一名骑士的腰腹,道:“做事有始有终,先除掉这羣喽啰,再去看看千骑万马到底玩什么花样!”
暮雨子道:“他们的马太快,事不宜迟,这儿交给我们三个来顶住,两位大侠继续追下去吧。”
章叱吒道:“也对,那你们当心了。”
暮雨子明白“关西双雄”章叱吒和卞锦的武功之强,远在单骏和胡宝驹之上,所以替他们抵挡剩下的一等骑,让他们抽身追踪。
战局中,卞锦和裴延空对视一眼,问道:“你就是一剑杀了华山派万掌门的昆仑剑客?”
裴延空坦然道:“我是。”
卞锦点点头,只吐出一个字:“好。”便和章叱吒拔身而起,跃出战局,一路追去。
一等骑二十人还剩下十六个,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前面轻易死掉的四个,完全是因为被“关西双雄”杀了个猝不及防。
裴延空目光如电,手里的壮思剑势若雷霆,攻入数柄马刀之间,险险斩杀一骑。
裴延空作为楚恒的师兄,剑法造诣也在楚恒之上,所以才有机会一剑误杀华山派掌门万中沧。可是剩余的一等骑十五人都看得出,裴延空虽然难对付,但暮雨子更为棘手。
千骑万马的一等骑不愧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精锐,战术中的配合几乎天衣无缝,根据对战局中敌方实力的估算,采取分而破之的策略。十五人立即分为三组,一组八人攻击暮雨子,一组五人攻击裴延空,一组二人攻击铁倩。
因为一等骑人数实在占优,又是骑马居高临下,所以轻而易举地就划分开了战局。
裴延空被五骑夹击,脱身不得,挥剑迎战,心中却担心陷入重围的暮雨子。
暮雨子毕竟独自面对八骑,八骑迅速将他团团包围,一到位霎时马刀齐飞,一齐砍向中间被围困的暮雨子。
眼看暮雨子就要被乱刀分尸。
千钧一发之际,暮雨子足下一踩,纵身而起,七星宝剑围绕周身划过弧线,森然剑气之中,剑尖刺出八点寒星。
八点寒星,分别射向挥刀劈砍而来的八骑。
八骑中功力稍逊的四人,瞬间已被射来的寒星钻透或是头颅或是咽喉或是心脏,殁于“玄门剑”之下。
“玄门剑”暮雨子身为剑术大家,剑术集道家功法之精华,裴延空和燕渺渺还是第一次见其施展开来。
暮雨子剑术之强,本来就仅次于曾鼎风、杜青阳和“九州一剑”薛智,所以才是当日洛阳城下行刺朱温一役的主力。可惜的是,当时被拿了朱温佣金的燕渺渺设计困住,所以没能及时赶到现场,才会白白葬送了诸如“判官”铁石心和“阴阳十字剑”韩铮等英雄豪杰。
换句话说,也正是燕渺渺间接地导致了那次行动的惨败。
暮雨子倏地诛杀四骑,压力骤减。裴延空一剑疾挥,也已经再次斩落一骑。
剩余的一等骑见同夥被杀,依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毫不影响有序的攻击。他们的内心已经被训练得冷血而麻木,认为死去的人,只能怪自己技艺不精,活该丧命。
暮雨子身材甚是矮小,剑势却是走另一个极端,异常凶猛强劲。
一声惨呼,一骑竟被七星宝剑斩断右臂,呼天抢地间跌落下马背,竟又被另一骑活活踩死于地。踩死他的一骑行动一滞,又为暮雨子一剑刺落。
裴延空再次杀死两骑。
对方人数锐减,暮雨子、裴延空、铁倩再次汇合到一起,面对仅存的一等骑六人。
六骑并没有退避的意思,如此铁血和忠诚,倒是令裴延空由衷敬佩。
这一次,形势反转,暮雨子、裴延空、铁倩抓住战机,三剑齐出。
六柄马刀亦是同时砍来,瞬间金铁交鸣,杀气冲霄。
暮雨子使出“苍龙逐月”,杀死三骑。裴延空使出“万里奔雷”,除去两骑。铁倩一剑诛杀了最后一骑。
至此,千骑万马的一等骑二十人,在这美丽迷人的五花湖畔全军覆灭。
三人喘了一口气,暮雨子道:“不知‘关西双雄’追上了千骑万马没有,我们也赶紧追过去。”
裴延空牵来三匹一等骑遗留的骏马,道:“我们骑马追。”
不得不承认,千骑万马的骏马每一匹都是上乘,脚力格外雄健,跑起来可谓四蹄生风。不出半刻钟,已经疾行了十里路程。
裴延空一马当先,正在飞驰之中,忽然勒紧繮绳,硬生生地拉停了骏马。
暮雨子和铁倩也跟上停住,却见路的中央躺着一个人。
说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具尸体,只因为他并没有死,可是任谁来判断,他都已经是濒死之人。
他的嘴边挂着血渍,眼睛似乎就快要从眼眶中被挤了出来,胸膛还有起伏,却已经极大程度地凹陷了下去。
他正是“关西双雄”里的卞锦!
三人下马,暮雨子箭步上前一探,卞锦还余一口气在。暮雨子问道:“章大侠呢?”
卞锦没有说话,眼珠缓缓地一转,艰难地望向路边。
裴延空和铁倩随着看去,只见路边一棵大树伸出的树杈上,赫然挂着一具死尸,尖利的树杈从死尸的腰腹中穿出。
章叱吒竟如此被钉死在了树上!尸体搭耸着,显然全身骨骼筋脉尽碎!
暮雨子厉声问道:“是谁下的毒手?单骏和胡宝驹绝对没有这个实力!到底是谁?”
卞锦的眼珠又缓缓地转了回来,过了半天才开口,一开口鲜血则又汩汩直流,他只吐出三个字:“铁……石……心……”
铁石心!
虽然说得极其艰难,但是卞锦吐出的这三个字还是非常清晰的,说完便没有后续,他已经实在无力再讲了。
“判官”铁石心!
铁倩呆若木鸡,裴延空满腹惊疑。他们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表情来看,都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
洛阳城下战死的“判官”铁石心!
他们忽然联想到千骑万马护送的那口诡异无比的青铜棺材!
卞锦这时又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卞锦口里的鲜血已经染红了暮雨子的衣襟,暮雨子明白他现在比死还要痛苦上千倍万倍,虽然有些事还要追问,但见一代大侠落得如此,实在于心不忍,于是掌力一发,震断了卞锦的心脉。
“关西双雄”双双殒命在这青木川前、在这五花湖畔!
还是死在一个早已阵亡的人之手!
一代大侠绝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现实又是如此的残酷无情!
裴延空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道:“当日洛阳一战,铁捕头死在莫别离掌下,我们确实没能带回他的尸首。”
暮雨子道:“我绝不相信人死还能复活。”
铁倩眼中早已噙满泪花,目光却格外坚定,道:“我们立刻安葬好章、卞两位大侠,然后进入密道,去青木川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