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呜咽,厉鬼咆哮,天地寂静,一片肃杀。
再可怕的幽灵,再凶恶的厉鬼,死前也是在劫难逃,才会葬送在这乱风坡之上。
强如长白刀客、魔门首徒白墨,竟也在乱风坡折戟!
但是他还没有死,虽然血染衣袍,虽然身受重伤,虽然遗失宝刀,但他就是没有死。
无论是谁把白墨伤成这样,日后必将遭受白墨的十倍奉还。
只因白墨还有一口气在!
但此时的白墨也就真的只有一口气在了。
白墨艰难地支起身子,靠在一块石头上,直视楚恒和燕渺渺,道:“如果你们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燕渺渺道:“松鹤庄时你以宝刀伤我,害我身中碧蔓砂之毒,今日我取你性命,一报还一报,难道有错?”
楚恒没有说话,却以内力贯注于握剑的右手,刹那发出一阵劲脆的剑鸣。这无疑是给白墨施加压力,宝剑嗜血,出鞘必杀!
白墨苦笑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倒也正是我白墨的作风。没错,没错!”
白墨暗自吞下一口腥甜的血,道:“可是我赌你不会杀我。”
这句话是对楚恒说的,楚恒的确不希望白墨就这么撒手人寰,因为他不仅是一个好对手,更重要的是只有他才知道是谁夺走了春秋。
燕渺渺道:“我们不杀你,不代表就会放过你。若是我们断掉你一只手呢?”
白墨看向楚恒,道:“你是不是也想砍断我握刀的手?”
楚恒道:“刀客断手,岂不等同于废人?换做我还不如死掉痛快。”
白墨道:“正是!你们砍断我的手,也就是杀了我。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刀和你的剑比,哪个更快?”
楚恒不明白白墨为何要问这个问题,难道现在的情况下,他还想舍命一战?楚恒回忆自己和白墨曾经的交锋,坦然道:“你的刀更快。”
白墨道:“虽然我的刀只比你的剑快了那么一丝,但作为一名剑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楚恒道:“虽然只快一丝,但若全力交手,足以死上十次。”
白墨道:“我们曾经交手,我有没有机会杀你?”
楚恒道:“有。”
白墨道:“那你有没有死?”
楚恒道:“没有。”
白墨道:“你知道我同你斗得那么凶狠,为何却偏偏不杀你?”
楚恒道:“为何不杀我?”
白墨道:“只因为一点,你师承昆仑剑宗,你的师父是曾鼎风!”
白墨这么一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虽然楚恒已跻身江湖一流剑客之列,但确实还逊色白墨一成,白墨不杀楚恒,完全是因为忌惮楚恒的师父,有“剑气弥天,一啸化仙”之称的曾鼎风。
同样的,白墨的师父“白山黑水,魔门至宗”白光明和曾鼎风齐名武林巅峰,楚恒也是不得不顾忌他十分。若是公平较量杀了白墨也就罢了,此刻趁人之危痛下杀手,日后白光明的报复手段,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招架的。
好在楚恒也没想过要落井下石,他道:“那你想怎么办,让我们就这么乖乖离去?”
白墨道:“现在只有我知道是谁夺走了那位小姑娘,你给我五天时间。”
楚恒道:“五天之后呢?”
白墨道:“五天之后,你再回到这里,我领你去找他们。你去抢夺你的小姑娘,而我就杀人报仇,我们各取所需好了。”
燕渺渺道:“到时难免一场生死恶斗,我们白白被你利用,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
白墨道:“你以为我们能全身而退?对方五人都是一流高手,尤其那两个吐蕃喇嘛,要不我也不会让你们在我面前逞威风。”
楚恒暗忖这吐蕃喇嘛,想必就是冯四口中一掌击毙木足老倪的喇嘛了吧?如今再度重创白墨,功力确实惊人。
白墨道:“到时生死各安天命吧!”
燕渺渺道:“难保你若是逃得狗命,又再次抢夺小姑娘呢?”
白墨道:“我发誓只要你们不死,我绝对不出**人。不过现在我忽然又多了一个条件。”
楚恒道:“什么条件?”
白墨道:“五日之后,带一把利索点的刀给我,我好用它杀人。”
白墨已是武林顶尖的刀客,圆寂宝刀也是天下兵器中的翘楚。但是如今宝刀被夺,又去哪可以找一柄能配得上白墨的刀?
天下名刀,各自有主。五天之内,楚恒也没有办法去找到另一位刀法名家,再用自己的剑击败他,再夺走他的刀。
楚恒只能花钱去买。
铁匠铺里,火花四溅,比新年的烟火更灿烂。高温下锻造的铁器,又沉入冷水中,发出滋滋的怖人声响。
这家“汤记铁铺”,虽然规模只算得上一家小作坊,但是许州城中的江湖客们都知道,这里锻造的兵器最好,尤其是刀够锋利。
如今兵戎四起,战局紧张,许州城又是朱温的军事重镇,管辖之严可想而知,民间的铁匠铺根本就不允许私自锻造兵器出售。
可是“汤记铁铺”偏偏就有这好手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门手艺尤其能在乱世发财。
发财固然重要,但有钱难买性命,所以一切交易都要在暗中进行。
“汤记铁铺”只做熟客的生意。
而燕渺渺报的是木足门新任门主“袖箭”冯爷的名号。
拿到的刀的确算是一柄好刀,一柄上乘的青钢快刀,好刀自然也就价格不菲。
燕渺渺付了五十两白银。
楚恒不得不感慨燕渺渺确实有钱,出手阔气。又不知这柄刀落入白墨手中,能否发挥锋锐的威力,使这次危机迎刃而解?
一柄刀是好是坏,其实不论贵贱与否,也不论锋锐与否,关键还是要看是何人用这柄刀,又是用这柄刀去杀谁?
想到这次将要面对的敌人,能将不可一世的白墨伤成这样,绝不简单。
冯四和白墨口中的两个吐蕃国喇嘛,楚恒只希望不要是自己想到的那两个。
楚恒在昆仑山追随曾鼎风学剑十多年,闲暇之余自然听说过南边吐蕃武林的事。
吐蕃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武林的格局也深受宗教的主导,由两大派系构成,分别是早起原始的苯教和后期发展的佛教。
吐蕃的苯教和佛教之争,从宗教到政治,从文化到武学,甚是激烈。
苯教是吐蕃土生土长形成的古老原始宗教,一度统治着整个吐蕃武林,教众高手如林。后来佛教由西边尼泊尔传来,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培养起了许多僧侣高手,他们兼修佛学和武学,个个造诣非凡。
其中的佼佼者就是“三僧”,他们分别法号无畏、金光、宝象,三僧击败苯教无数教众,首领无畏更是一度重创苯教首席护教高手“龙吟法王”,从此佛教在吐蕃的势头逐渐盖过苯教。
如今无畏年事已高,早已退隐,深居庙宇一心精研佛法,而金光和宝象依然活跃在吐蕃及西域武林。
武林藏龙卧虎,能人辈出,但几乎任谁都有一个价码,或是金钱,或是名利,只要开出的价码适合,谁都愿意在这乱世里搅一番浑水。
佛法造诣深如金光、宝象般的高僧大德也不例外,楚恒绝不希望是这两人出手伤了白墨,但又无法怀疑这两人的可能性最大。
就在楚恒和燕渺渺离开“汤记铁铺”不久,两人心中同时掠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混迹江湖,险恶的环境总会培养人敏锐的触觉,而往往人在潜意识下的第一反应,将会拯救人于突如其来的危难之中。
楚恒和燕渺渺对视一眼,一齐加快脚步,穿入了一条长巷。
他们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虽然跟踪者极力控制,却难掩气息间的霸道之气。楚恒竟生出几分相识之感。
长巷中,楚恒和燕渺渺已经在另一端停下了脚步,屏气凝神,望向长巷的这一端,等待跟踪者的现身。
人未现,声先至,传来的竟然还是掌声。
这时,长巷彼端步入一人,身形伟岸,铁剑古朴。人如剑,剑如人。
楚恒道:“原来是独孤堂主。”
跟踪者正是松鹤庄一别的剑南道铁剑堂堂主独孤枭。
燕渺渺道:“独孤堂主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独孤枭道:“你提着一把这么大这么吓人的刀,比我还鬼鬼祟祟的,又是干什么?”独孤枭指的,正是燕渺渺要带给白墨的青钢刀。
燕渺渺道:“带刀前去杀人,不就是应该鬼鬼祟祟的吗?”
独孤枭道:“我就是奇怪,你们这一对青年俊彦,花前月下的干什么要带着这样一柄刀,原来是要去杀人。可我不记得你俩有人会使刀啊?”
楚恒道:“刀和剑本质上岂不是一样,开了刃的就那么朝脖子里一下,结果不都是一命呜呼?”
独孤枭道:“冒昧问一句,这么大费周章,你们到底要去杀谁?”
楚恒道:“吐蕃来的喇嘛。”
独孤枭稍作沉思,道:“妙极!算我一个。”
约定的五日期限已到,三人回到了乱风坡,长白刀客折戟之地。
这一次,乱风坡上的风依旧惊悚可怖,可是乱风坡上的人,却多出了一个!凛凛寒风之中,竟有一高一矮两条身影。
白墨身形修长挺拔,却是两人之中矮的,只怪高的那位实在太过高大,宛若一座石碑屹立风中。
额前的刺青,头顶的香疤,破烂的僧衣,满面的须眉,唯独看不见一双耳朵,勾勒出怒目金刚的凶煞之态。
燕渺渺不禁惊呼一声。
独孤枭忽然朝这位凶恶无比的巨汉作了一揖,道:“斧魔尹老大。”
巨汉却道:“施主认得我?”
独孤枭道:“虽然斧魔没有持斧,但我认得斧魔脸上的刺青,想不到他销声匿迹十年,竟然皈依了空门。”
乱风坡上石碑一样的巨人,正是从嵩山少林寺追寻而来的普甲。
楚恒虽然只见过普甲一面,但受普甲重托护送春秋,如今再次见面深感羞愧,道:“实在有负大师所托!”
普甲道:“强敌环伺,独木难支,是贫僧害苦了楚施主。”
普甲望了一眼白墨,捏紧一对铁拳,道:“白施主已经同我说明了情况,若是我们五人联手,必能克敌制胜。”
燕渺渺将刀递给白墨,道:“事到如今,总可以告诉我们,到底是谁夺走了小姑娘?”
白墨轻抚刀锋,凝视刃上流光,道:“是朱温的一队人马,领头的便是这许州城的守将。”
楚恒道:“你是否已有计划?”
白墨咳嗽一声,显然还没能完全从重伤中恢复,道:“我们不如趁着现在的天色,打蛇七寸,突袭守将府邸。”
拂晓时分,日夜交替,是人在一天里最松懈的时刻,岂不也正是最适合突袭杀人的时刻?
许州城内戒备最森严之处,莫过于守将府邸。
朱温效仿前人蜀主刘备,在军中设立“十虎上将”头衔,暗喻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比刘备的“五虎上将”还要多上五位,狂傲之态可见一斑。
朱温的“十虎上将”之首,自然是麾下第一员猛将“铁枪”王彦章,而许州城守将“豹子”鲍坤则在“十虎上将”之中位列第七。
显然鲍坤在军中身居要职,他的府邸也像钢板一块戒备森严。
大门有明岗,角落有暗卡,东南西北各有一队巡逻的卫兵。
卫兵们手里执矛,腰际挂刀,披坚执锐,秩序井然,彷佛每时每刻都严阵以待,每时每刻又都能投入激烈的战斗。
战斗悄无声息地来临。
西面的围墙下,巡逻队列末尾的两名卫兵,忽然只觉背脊一凉,闷哼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便扑跌在地。
队列前的卫兵们循声回望,只见一柄青钢长刀,正迎面直直地斩杀而来。
角落的暗卡还没来得及鸣哨,就已经被突袭者的惊芒尺刺穿了咽喉,飙出一道鲜血。
反应快点的卫兵正举起长矛,准备摆开作战阵型,忽然队列两侧各有一柄利剑冲锋杀入。
利剑无情,砍在盔甲上,砍入骨肉间,发出沉闷诡异的声响。
守门的卫兵发觉有异,连忙打开大门,却只见门后立着一具魁梧的身躯,彷佛石碑一样的身躯,而一个醋钵大的拳头,正朝自己脸上狠狠砸来。
守将府邸骁勇善战的卫兵们意识到情况不妙,在这么一个寻常的拂晓时分,竟遭遇了由五名高手组成的突袭小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