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恒与青龙会的甘宗翔和庞老狭路相逢,方才萌生退意,不料就遭到了另一爪牙田香的背后暗算。田香诨号“五毒郎中”,自然是江湖上用毒的行家里手。
楚恒不慎之下中了田香的“绵柔散”,只觉周身内力在四肢百骸间,如水中濯墨一般化开,可又偏偏给人一种温柔缠绵的错觉,轻飘飘彷佛置身于温暖的云海,教人无力提聚起护身真气,以应对眼下凶险异常的危机。
黄昏已过,黑夜降临,巷子里气氛肃杀。
“幻先生”甘宗翔已是一步欺近,以道家独有的手法,并指点向楚恒后背的天宗穴。
楚恒此时气消力颓,已沦为砧上鱼肉,焉能反抗?
千钧一发之间,忽闻一声破空尖啸,一道黑影自半空闪现,划过一道玄妙的弧线,鬼魅般朝着楚恒和春秋席卷而来。
甘宗翔见对方攻势飘忽莫测,不敢轻敌,立即收回点向楚恒的一指,双掌交错胸前,守住门户。
岂料黑影毫无阻滞,一举就卷上了楚恒。
楚恒只觉腰间一紧,似乎被绳索之类的缠住,蓦地绳索透出一道阴柔之劲,楚恒见机一手挟住春秋,在绳索劲力的牵扯下,已被拉离地面半丈。
甘宗翔反应过来,一手探出,却慢了一拍,只抓上了春秋的后背。楚恒一来是有心无力,二来怕春秋在争夺中受伤,投鼠忌器之下不得不松手,眼看着春秋被甘宗翔擒下。
楚恒失去春秋,却换得脱身之机,绳索牵扯下,鹞子般飞往巷子右侧的高墙之上。
事出突兀,青龙会的元老人物“庞老”按捺不住,鹰隼般的锐目中亮起异光,纵身一跃,直扑高墙之上。
高墙之上一片漆黑夜色。
庞老眼疾手快,右手五指箕张,化为一只犀利鹰爪,空气在鹰爪间嗤嗤作响,彷佛撕裂开虚空,直朝黑暗中的绳索之主抓去。
曾经武林多少英雄好汉,都毙命于庞老的这一式“鹰击长空”!
鹰眼盯死目标,鹰爪电射击出!
倏地黑暗之中钻出一柄铁尺,精钢锤炼的铁尺反射一道寒光,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迎向鹰爪。
铁尺和鹰爪凌空一碰,骤合即分,各自收回。
庞老人在半空,巧借碰击之力,身形一旋,落回地面。
此刻甘宗翔放下春秋,和田香一齐跃上墙头,只见微弱的月光下,一道俊俏无伦的纤秀身影,正一手拽着楚恒,一手执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已经卷上了远处的一棵大树,运劲一拉绳索,两人藉着冲力飞向大树,转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甘宗翔和田香眼见追赶不及,只能作罢,落地回到庞老身边。
庞老大感颜面无光,怒道:“原来是那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臭丫头,这次不知是给多少赏金迷了心窍,竟敢跟我们青龙会作对!”
甘宗翔赶紧道:“庞老,我们是否安排人手去对付这逃走的二人?”
庞老瞅了一眼身侧的春秋,道:“穷寇莫追,况且他们会回来找我们的。我们还是先联络上独孤枭,把正事给办妥了。”
春秋毕竟年幼,迎上庞老鹰眼般锐利的目光,不禁心中一凛。
楚恒已经调息了一个时辰,再次运转一周天的“纯阳九脉诀”后,才完全炼化开田香“绵柔散”的药劲,“五毒郎中”名下无虚。也幸好田香托大,下的只是蒙汗药,若是换成毒药,楚恒此刻只怕已是尸骨冰凉。
就在楚恒暗自庆幸之时,昏暗的烛光前忽然多出了一对长腿。一对修长健美的腿,紧贴着修身的黑色劲装,搭配上一双小牛皮靴,更衬托出美好动人的线条。
楚恒呼吸一窒,然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旁的丹心剑,不料已被缴械。
一柄精钢铁尺却抵住了他的咽喉。
冷峻的女子之声传来:“昆仑来的剑客,连自己的剑都看不住吗?”
楚恒缓缓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同样冷峻的女子面容,道:“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只怕昆仑来的剑客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女子道:“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楚恒这才藉着烛光细细打量,只见此女身材高挑,修长优美,曲线犹如刀削,委实教人魂为之夺。
俏丽俊秀的脸庞,肌肤赛雪,挺直的鼻梁,诱人的薄唇,双颊透出自然的红晕,一对宝石般精亮的眼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邃目光。一头比身上劲装更乌黑的秀发扎起,纤细而有力感的蛮腰上缠着绳索,另一柄铁尺斜插腰后,彰显江湖女侠的飒爽英姿。
楚恒自是在崆峒山上见过倾国倾城的“武林第一美人”厉鸾,可眼前的女子比之厉鸾竟毫不逊色,更透露出一股冷峻和热情融合的奇异气质。
女子气恼楚恒目光,铁尺更增一份力道,抵着楚恒咽喉,道:“真的是你杀了‘丧门剑’常灭?”
楚恒知道此时自己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眼前女子手中,只能老老实实道:“我的确杀了丧门剑,你若要为他报仇,请便。”
女子道:“你运气很好,我不认识什么丧门剑。你运气也很差,因为丧门剑的师兄‘铁剑’独孤枭此时恰恰就在许州城里。”
楚恒道:“那什么庞老也跟我提起独孤枭,现在才想起,是否剑南道的独孤枭?”
女子道:“正是他,剑南一霸,铁剑堂堂主独孤枭。”
楚恒道:“青龙会要杀我,长白魔门要杀我,也不在乎多一个远在剑南道的铁剑堂了。”
女子道:“好大口气!要知道常灭的剑法乃独孤枭代师传授,独孤枭既能称霸巴蜀,武功远不是‘丧门剑’常灭所能比拟的。”
楚恒想起当日黑虎岗上,常灭所使的“鬼哭神嚎”,分明就是昆仑的“雷动九天”一式,此中必有文章,疑虑道:“这‘铁剑’独孤枭到底师承何人?”
女子道:“这一直是巴蜀武林的一个谜,除非独孤枭本人告知,否则根本无从知晓。”
楚恒的思绪回到眼下威胁自己的铁尺,道:“那么姑娘又是何人?为何之前出手相救,现又以命相逼?”
女子道:“江湖上风头最健的侠少,当然不会认识区区一介小女子。在下燕渺渺,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楚恒道:“拿在下的小命来谈生意?”
燕渺渺道:“我把你从青龙会军师‘鹰眼叟’庞焰的手里救出,天经地义你欠我一条命。”
楚恒道:“不知燕姑娘留我这条命有何差遣?”
燕渺渺道:“我知道你早晚要找青龙会救回那个小妮子,我也知道此举凶多吉少。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留着命帮我做一件事。”
楚恒道:“你都有能耐替我解青龙会之围,还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忙?”
燕渺渺道:“还有三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黎明时分,我要你助我杀一个人。”
楚恒道:“我若不杀此人,你就要杀我了吧?”
燕渺渺道:“你不如先打听一下要杀的是什么人?”
楚恒道:“黎明时分,是人最松懈的时候,你既然选择此时下手,还要合我二人之力,目标必然是个棘手之至的人物。”
燕渺渺道:“点子自号‘云里游士’,却是个恶贯满盈的采花淫贼。数月前,云里游士夜闯商州何家堡,奸污了家主‘富贵猴’何逸新纳的小妾,被何逸发现之后出手伤人,重创何逸,扬长而去。”
楚恒道:“这位云里游士无疑给了何家堡一大耳光,何家堡若还想立足江湖,必然要以血洗刷耻辱。可是连家主‘富贵猴’都非云里游士的对手,于是就雇佣了你去杀人?”
燕渺渺道:“我的任务本来只是追踪云里游士,等待何逸的师兄‘黄龙棍’洪军出马。但若是由我除掉这个点子,赏金可翻十倍。”
楚恒道:“那我能分到多少?”
燕渺渺道:“对你来说,再多的银两,也没有你的性命值钱吧。”
楚恒道:“那无论如何,这笔生意对我来说,岂不是都很划算?”
燕渺渺道:“这么划得来,你一定不会拒绝。”
楚恒道:“万一我技不如人,反被云里游士杀了呢?岂不是成了最赔本的生意?”
燕渺渺道:“只要是生意,肯定有风险。就看你有没有手段,够不够胆量了。”
楚恒道:“燕姑娘如此激将,只怕我不答应也不行了。”
燕渺渺道:“有我的‘惊芒尺’在这,也不怕你不答应。”
楚恒道:“燕姑娘可以把这柄‘惊芒尺’放下了吧?”
燕渺渺注视着楚恒的双眼,右手的铁尺力道一消。
甫一放松,楚恒左手快如闪电反扣住燕渺渺拿铁尺的手腕,右手并指斜刺燕渺渺颈后风池穴。
可是楚恒的右手蓦地停顿在燕渺渺的风池穴上。
一股寒气由下体传来。
燕渺渺左手执另一柄惊芒尺,竟然毫不避讳地抵在了楚恒的下阴。
燕渺渺道:“你这么没诚意,怎么谈生意?”
楚恒道:“既然是谈生意,好歹我也有权利提出自己的条件吧?”
楚恒制着燕渺渺的风池穴,燕渺渺的惊芒尺挟持了楚恒下阴要害,形势动辄两败俱伤。
燕渺渺道:“你的条件,说来听听。”
楚恒道:“这样谈生意才公平。你要我助你杀采花贼,事成之后,我要你帮我救小姑娘。”
燕渺渺道:“我可不愿去青龙会送死。”
楚恒道:“你救我已经开罪了青龙会,况且云里游士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一人对上也是送死。”
燕渺渺道:“那我倒是一时贪心,反给自己惹麻烦了。”
楚恒道:“你说的,做生意必然要担风险。这何家堡的十倍赏金价值不菲,足以燕姑娘挥霍一阵了吧。”
燕渺渺听闻,两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片深深的惆怅之色,哀怨的眼神在俊俏脸庞的衬托下,格外惹人怜惜。
楚恒眼力敏锐,观察入微,也不由心神为之一软。
燕渺渺感受到了楚恒心态微妙的变化,惆怅眼色转瞬即逝,道:“君子一言。”
楚恒接口道:“快马一鞭。”
两人同时撤招。
今夜夜色格外的黑,月光微弱,凉风之中已透露出深深的秋意。
楚恒卓立于风中,双眼微闭,手握着失而复得的丹心剑,脑海里盘旋着与敌人恶斗的画面,敌人先是朱温的剑手薛武,继而变成“丧门剑”常灭,一会儿又化为魔门首徒白墨。
念及白墨的圆寂宝刀和雪花刀法,楚恒不禁眉头微皱。
白墨刀锋狠厉地劈来,影像顿时支离破碎,再一次幻化后,结成了一张俏丽的女性面容。
燕渺渺!
楚恒蓦地睁开了双眼。
回望身后,屋子里的烛光早已熄灭,燕渺渺没有了丝毫声息,想必是在为拂晓时分的刺杀积蓄体力。
这位救了他一命的女子,似乎在隐藏着什么秘密,对她楚恒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一种对未来纠葛的预感,却分不清是祥或不祥的预感。
楚恒叹一口气,遥望东方,已有一丝微亮。
这燕渺渺口中的采花淫贼云里游士,又到底乃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