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脚下的一家小酒馆。
“铜皮”屠龙手中的烧酒一杯接一杯,黝黑的脸色更显阴沉。
前些日子他和伏虹奉命率领校刀手追杀裴延空和铁倩,在荒野竹海为疯癫书生所阻,后来接到青龙会的密令,致使裴延空误杀华山派掌门万中沧,完成了青龙会的任务,却放掉了裴延空和铁倩。青龙会要他继续潜伏在朱温身边,回来后自然因办事不力受到朱温的重罚,然后立马又被调遣到嵩山监视少林寺。
屠龙在心里早把朱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表面上还得装出十分忠诚。
此刻闷酒一杯一杯往嘴里灌,酒劲上来了,更是越想越气。屠龙情不自禁把杯子朝地上狠狠一摔,骂道:“老子日他娘的!”
“亡命盗”伏虹赶忙道:“屠老大可千万别喝坏了身子。”心里却道:喝死你个王八羔子最好!老子才投靠朱温,还想着立一功,就他妈给你搅黄了!
屠龙喊道:“快给老子上酒!”
另外两桌坐着的校刀手们都默然无语,只能低头咂着茶水,有朱温的军令在身,谁也不敢贪杯。
小酒馆内一时很沉默。
蓦地,在座众人的心头都急急掠过一阵寒意,屠龙也不由放下了酒杯。
酒馆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只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寒毛也已跟跟立起。
大夥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外大晴天阳光灿烂的,难道还见鬼了不成?
而这脚步声彷佛有魔力,一步一步就像踩踏在他们的心头,对他们而言潜意识里竟成为一种煎熬。
这时,一条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小酒馆的门前。
他们心里同时响起一个声音:终于来了!
来者走进了酒馆,众人看去,只见来者挺拔俊伟,腰悬一柄刀,脸上棱角分明,星眸剑眉,展现出锋芒毕露之态。
就在众人刚想松一口气之时,又有一人随后步入,他们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第二人身材更为魁梧,一头雪亮的白发,眉心一点朱红的痣,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彷佛能直望进人的内心,邪气凛然。
他们根本不知,这二人就是长白山魔门宗主白光明和他的徒儿白墨!
白光明、白墨师徒的突然出现,给在座众人带来了一丝莫名的心悸。但念及他们再厉害也只不过两个人,而自己这边“铜皮”屠龙、“亡命盗”伏虹加上一干校刀手整整有十二人。俗话说人多势众,如此一想他们的底气就足了。
白光明和白墨进屋后挑了处干净的桌位,白光明先坐下,白墨随后,对屠龙等十二人视若无睹。
白墨喊道:“夥计,一壶茶水,两碟小菜。”
小酒馆的夥计不知从那边钻了出来,形貌懒散,道:“这儿是卖酒的酒馆,哪有人来了只喝茶的?”
白墨一拍桌面,道:“你听不见吗?今天我来了,就只喝茶。”
夥计瞧了一眼另一桌坐着的屠龙,屠龙点了点头。
此处表面上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其实暗地里却是朱温手下监视少林寺的据点。
夥计端来一壶茶水,没好气地搁在白墨面前的桌上。
白墨问:“还有我要的两碟小菜呢?”
夥计不耐烦地道:“没有,没有。”
白墨知道夥计故意怠慢自己,于是剑眉一挑,也不说话,眼露凶光盯着夥计。
夥计武功低微,给白墨这么一瞧,犹如被一柄利剑直插心窝,不禁打了个哆嗦,万般不情愿地又端上一碟花生和一碟豆干,然后赶忙退开。
白墨没有再为难夥计,而是给师父白光明倒了杯茶。师徒二人就都喝了些茶,吃了几口小菜,旁若无人,完全忽略了屠龙等十二人的存在。
屠龙横行黑道,何时受过如此轻蔑?又念到在朱温麾下的诸事不顺,酒劲上来,立马发作,喝道:“两位要喝茶,只怕来错了地方!”
白墨听了,放下手里的茶杯,冷冷道:“你要逞威风,也只怕找错了人。”
本来双方隐约就有敌意,这时屠龙和白墨针锋相对,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屠龙道:“小子,你的嘴挺硬啊。”
白墨道:“就不知道你的功夫,是不是比我的嘴硬了?”
屠龙喝道:“死在我手上的人,都说我的拳头硬。到底硬不硬,你就试试看吧!”
语罢,屠龙急运内功,双拳一捏,猛地一震,上身衣衫随之撕裂开来,露出了彷佛钢铁锻造的黝黑饱满的肌肉。屠龙成心给他俩一个下马威。
“屠家的十三太保横练。”一声传来,却是白光明开口说道。
屠龙的看家绝技被人一眼识破,心中大惊,却故作不动声色,问道:“阁下怎么会知道我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
白光明道:“我不但知道你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我还知道你们屠家引以为傲的十三太保横练,其实偷自少林寺。”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屠龙破口大骂:“放屁!”拳头却捏得吱吱作响,他心里其实知道这正是屠家十三太保横练的真实来历,但屠家向来秘而不宣,不知白光明是从何得知。
白光明道:“这门横练功夫虽是你的先人偷自少林寺,但你们姓屠的就根本没人练出过什么名堂来,还大言不惭的说是屠家绝技。真要如此,当年的屠人猛,也不会被少林寺悟悲和尚三掌就给打死了。”
“混账!”屠龙暴吼一声。这白光明口中的屠人猛,正是屠龙的父亲。
屠龙恼羞成怒,气炸了胸膛,起身喝道:“等你俩死了,就知道我屠家十三太保横练是不是盖的!”
伏虹的长刀也已举起,校刀手们都刀柄在握,摩拳擦掌。
白墨的手开始伸向自己腰间的刀。
白光明却道:“你别动手,留点力气上了少林寺再使吧。”
白墨依言收回了伸出的右手。
伏虹长刀霍地指向他们二人,道:“你们去少林寺干什么?”朱温严密监控少林寺,伏虹一心立功,倒是忠于职守。
屠龙道:“他们死了,去少林寺想干什么就不重要了。”
白光明长啸一声,道:“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今日你就算有十条命也要死在这!”语罢,右手之中忽然就多出了一个碟子。
就这一下,在座众人皆是兀自心惊。往白光明跟前的桌面看去,只见盛放豆干的碟子里多出了花生,而那盛放花生的碟子此刻正在他的手里。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白光明身上,但是谁也没能看清这只碟子何时到了他的手上。
白光明将手里的碟子掂了掂,冷哼一声,然后手腕一翻,就将碟子甩了出去。
碟子直奔屠龙而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屠龙面对着旋转飞来的碟子,感觉竟像是面对千军万马冲锋而至,卷起泰山压顶般浓烈的杀气,逼迫的他就快要窒息。
他想要格挡,却自忖根本无力抵抗。他想要闪避,却发现所有的退路均被封死。
这么普通的一只小碟子,在那人使来居然有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之威!
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如一只渺小的蝼蚁,要面对的却是立于武学巅峰的巨人,无力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屠龙内心绝望之极,明白这一次自己只怕必死无疑;突然间又想苦笑,正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最后竟又生出欣慰之感,作为一名江湖武人,能死在如此玄奥的一击之下,已然足矣。
在复杂的万千思绪之中,在功力差距悬殊的事实面前,屠龙无奈选择了放弃,他的生命也因此流失殆尽。
他的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一瞬间!
只见这端白光明手上的碟子刚一甩出去,犹如霹雳掠过,那头碟子就已经深深嵌进了屠龙的额头。
碟子是平平地切进去的。屠龙的双眼先是瞪得浑圆,接着布满了血丝,目眦欲裂,继而充血像极了两块红宝石,最后眼神涣散,彻底失去了生命的征兆。这时他额头上的切口才汩汩淌出鲜血,流过他的脸庞和精赤的上身,全身浴血,好不怖人。
众人都看呆了,鸦雀无声。
“铜皮”屠龙练的是十三太保横练功夫,练到极致刀枪不侵,现在却被一只小碟子夺去了性命,连抵抗一下都没能做到。
众人暗忖:眼前到底何许人也,连朱温麾下的首席高手“凶邪”莫别离估计也比之不如吧?此等惊世的功夫造诣,绝对不出天下前三,堪称一代武学宗匠!
“叮当!”伏虹手里指向白光明和白墨的长刀掉落在地。
校刀手们跌坐回原位,感觉脑子和身体都僵硬了。一旁偷看的酒馆夥计直接晕倒在地。
他们自认身手都比不上屠龙,此时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白光明屠戮,连反抗的勇气也失去了。
白光明所展现出来的,是完美的一击,是绝对的实力,是真正的武学之极。
突然,伏虹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喊道:“请大师收我为徒!”就开始不住地磕头,砰砰有声。
伏虹为求保命使出这一手,白光明也着实诧异,看着一上一下在磕头的伏虹,想起往事,若有所思。
而其他的校刀手们此刻心里对伏虹的行径却是万分鄙视。
白光明道:“你还不配当我的徒弟。真想入我白某门下,那就拜我徒儿为师吧。”
这次换成是白墨大吃一惊了,抬头不解地看着白光明。白光明对他点点头,白墨明白师父此举必有深意。
伏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转身对着白墨磕了三个响头,道:“伏虹拜见师父。”顾不得自己比白墨还大了足足二十岁。
伏虹又对着白光明磕头,道:“伏虹拜见太师父。”
白光明道:“你以后就算我魔门中人了,起来吧。”
伏虹站起身,点头哈腰道:“是,是,我必为魔门鞠躬尽瘁,赴汤蹈火。”
一旁的校刀手们刚开始对伏虹心怀鄙夷,现在却又不禁眼红嫉妒了。伏虹之前变节投靠朱温,如今甘愿自贱拜在绝世高手门下,或许乱世里只有伏虹这种小人才如鱼得水。
伏虹捡起长刀,问道:“太师父,这儿是朱温的地盘,要不要将他们统统除掉?”
校刀手们一听伏虹竟欲杀人灭口,愤怒的眼里彷佛就要喷出火来。
白光明瞅了一眼新收的徒孙伏虹,道:“江湖上的旧人都叫我白老魔,想不到你小子比我还狠毒啊。”
伏虹道:“那太师父的意思是?”
白光明道:“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动手,就不用管他们了。”
校刀手们听了这话虽然内心悲凉,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不由松一口气。
伏虹道:“那我们现在?”
白光明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们去少林寺干什么吗?我们现在去找少林寺的晦气。”
伏虹听了一呆,然后跟上白光明和白墨,走出酒馆,三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