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金遥仙刚出门去取剑，大家还在堂里喝着茶。
李君鸿道：“这次崆峒和华山两派喜结良缘，实乃珠联璧合，为武林一大盛事啊。”
龚飞扬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崆峒高攀了。”
“龚掌门过谦了。”李君鸿道，“令千金冰雪伶俐，却不知这万怀云公子是哪位？”
龚飞扬不答反问：“大镖头曾否听闻过‘华山五豪’的名号？”
“当然。”李君鸿道，“华山五豪是华山派乃至整个北武林的顶梁柱，侠名远播，尤其是十五年前关西断魂峡一役。不过？”
“不过华山五豪从此也只剩下四人了吧？”龚飞扬道出了李君鸿的疑问。
古一鸣道：“华山五豪成名较早，但真正使其扬名天下的，正是关西断魂峡一役。那年‘突厥魔’席塔肆虐中原武林，一时无人能敌，也无人敢挫其缨。只有华山五豪侠义为本挺身而出，在断魂峡约战席塔，历经惨烈大战，最终将其毙于剑下。不过五豪之中的老四裘中浪，却也重伤而亡。”
吴不胜道：“武林人士敬重裘四爷，为了纪念他的牺牲，所以仍称作华山五豪。”
净丰道：“裘四侠肉身虽死，精神犹存。”
龚飞扬道：“而五豪里老大苏中澎的女儿和老二万中沧的儿子结成了伉俪，诞下一子就是万怀云。”
李君鸿道：“据说苏老大年迈归隐，现任的华山派掌门是万二爷，这万怀云必为华山派未来的继承者啊。”
龚飞扬点点头。按理说招了如此乘龙快婿，他本该是喜气洋洋，可他却始终表现得忧心忡忡。身为一名老江湖乃至一派之主，龚飞扬却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忧愁。
大家瞧在眼里，但又不方便说什么。
而龚飞扬的担忧很快就被证实了。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味飘来。
狄烈扶着一人走进了大堂，那人几乎完全倚靠在了狄烈的怀里，从没见过两个男人也能如此亲密。
但却没人顾得上见怪这一点了，此人全身浴血，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已经奄奄一息。
“周由？”古一鸣识出了此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顾不得血污，抢步上前扶住了他。
就在这时，苍穹之上一记惊雷，明晃晃的闪电瞬间撕裂夜幕。随即震耳欲聋之声滚滚而来，犹如天崩地裂。
雷声峰上的雷声，才真正称得上雷神之咆哮，震慑众人心间。大雨随即倾盆而下。
“凤……凰……岭……”随着周由吃力地吐出这三个字，他的眼神逐渐涣散，最终合上了双眼。
彷佛孩子忍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古一鸣出手如风，击打他周身几大要穴。然后却只能摇了摇头，回天乏术。
古一鸣将周由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此刻金遥仙取剑回来，但却没人去注意他了。
“他是华山派周中涣的侄子。”龚飞扬道，“他说什么？”
“凤凰岭。”古一鸣答。
吴不胜道：“凤凰岭在雷声峰东南面，已属崆峒地界，是华山来此的必经之处。”
龚飞扬道：“难道他们在凤凰岭遭遇了伏击不成？”
吴不胜道：“只怕正是如此。”
古一鸣道：“吴师弟，你和我速速赶去凤凰岭救援。”
“且慢。”楚恒喝道。
“人命关天，还且慢什么？”古一鸣怒问。
楚恒冷静地道：“请问此人功力在华山派中算是如何？”
“中流。”龚飞扬答。
“不属高手之列？”楚恒问。
“我知道你要说啥。为什么华山的高手都没能突围，而他却剩一口气前来报信？”古一鸣道，“那是因为华山的高手都留在凤凰岭战斗。”
“那是因为凶手留他一个活口来示威。”金遥仙扯开了周由尸身上的衣襟，裸露出了他的上身。
只见周由胸膛上一个血红色的掌印，手掌的纹路清晰可辨，彷佛印刻进了骨骼里，异常怖人。
“朱砂掌。”净丰识出道，“这门外家掌法练的人很多，但能把掌力练到这么深厚的只有一人。”
“牛铁掌，就是那‘铁掌双煞’牛氏兄弟的父亲。”李君鸿道。
这时，金遥仙又发现周由左肋下有个细小的创口。他探出两根手指插了进去，不顾污血直流，夹出了一枚透骨钢针。
“这又是谁的手笔？”吴不胜问。
“‘夜游神’丁森。”金遥仙道。
“仅凭这二人，还不足以截杀华山的人马吧？”李君鸿道，“你们崆峒和华山的对头到底是谁？”
古一鸣和吴不胜面色阴沉。
“青龙会。”龚飞扬道，声音却有些颤抖。
其他人听了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是青龙会。”李君鸿道，“近两年适逢乱世，他们崛起迅速，网罗了大批黑白两道高手，气焰嚣张，大有一统北武林之势。”
金遥仙道：“他们的势力范围甚至扩张到了西北关外。”
“现在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时候。”古一鸣道，“华山的兄弟们还生死不明着呢。”
“救人要紧，我俩跟你速去凤凰岭，好尽一份绵力。”净丰道，李君鸿点头附和。
“不行。你俩重伤未愈，还是留下的好，况且不要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楚恒道，“由我和马王兄同去。”
金遥仙道：“青龙会在大漠吞并了我不少的地盘，这次不管是龙潭虎穴，也要去会会了。”
大家见这二人年纪轻轻，功力却着实不低，也就应了。
龚飞扬道：“有劳了。”语气却是万分愁苦。
屋外已是山雨连绵。
“走了。”古一鸣道。
四个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雨幕之中，不顾脚下泥泞，向着凤凰岭疾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山雨渐渐停了，黎明也快来临。
凤凰岭，宛若一头远古巨兽潜伏在茫茫黑暗之中，危机四伏。
“有火光，往那儿去。”古一鸣喝道，其他三人随他赶去。
四人接近火光摇曳处，按兵不动，先躲在一旁窥探。
只见泥泞的地上躺着五具冰凉的尸体，锦衣老人和中年汉子倚靠着木推车而坐，已经被人点了穴道制服住，两人脸色苍白，想必受伤极深。一旁还有另外的劲装老翁和夜行衣男子，似乎在看守着他们。而金银、布匹、腊肉等礼物却在推车上整齐的摆放着，显然华山的人都是被对方迅速拿下的。
古一鸣传音道：“坐着的是苏中澎和周中涣，站着的想必就是牛铁掌和丁森。看看还有没有埋伏，没有就准备救人。”
四人迅速分散到了四周，查探清楚了确实没有其他人埋伏后，古一鸣长啸一声，四人拔身冲击上前。
“有人。”夜行衣男子耳力过人，一听到风吹草动，出手如电，一瞬间朝四个方向各甩出一针。
本来古一鸣四人想要突袭牛铁掌和丁森，但却低估了他们，此刻被飞针所阻，不得不停住了身形以闪避暗器。
而牛铁掌见机一个翻身来到苏中澎和周中涣身前，双掌齐出，一手抓住一人的天灵，立刻就掌控了两人的生死。
古一鸣四人站定，聚拢上前。
“兄弟，别来无恙吧？”金遥仙突然开口向丁森道，语气就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
丁森瞅着他，恍然道：“是你。”
大家都很意外，这二人居然是旧相识。
“素闻‘夜游神’丁森轻功暗器双绝，怎么就投靠了青龙会？”金遥仙问。
“你少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没办法。”丁森道，“这次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金遥仙竖起右手食指，莫名其妙地点了点自己的左肩，什么也没说。
“夜游神”丁森则看向自己的左肩，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酸楚，他中了暗器，正是他自己的飞针。
原来金遥仙收起了周由尸体内遗留的那根针，就在刚才闪避丁森飞针的刹那，又把这一针以牙还牙打进了丁森的左肩。
丁森瞬间明瞭，金遥仙完全可以把这一针打进他的心脏取他性命。
丁森点点头，拔地一跃遁走，身法飘逸，轻功果然不俗。
牛铁掌喝道：“你就这么走了？”
远处飘来丁森的声音：“相信我，比起青龙会，面对他我更头疼。”
金遥仙高呼：“下次再见面一定请你喝一杯。”
随即，四双冷酷的眼睛就盯住了牛铁掌。牛铁掌不为所动，一对铁掌仍牢牢地抓着苏、周二人的天灵。
牛铁掌道：“我豁出一条老命，能带走两位华山派的名宿。传出去，你们这帮人的面子不好看吧？”
“不要轻举妄动。”古一鸣向其他三人传音道。
四人齐上，固然能够轻易制住牛铁掌，但苏、周二人也有丧命之虞。权衡利弊，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而苏、周二人也成为牛铁掌的保命符，他也不敢先下杀手。场面顿时僵持住了。
“放人，我们让你走。”古一鸣道。
牛铁掌道：“我也在道上混了大半辈子，你这种话我会信？”
古一鸣捏紧了拳，不做声了，但两眼里流露出的杀气表达了他的态度。
“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这是何苦呢？”吴不胜突然开口道。
牛铁掌道：“你瞭解我？你说这是何苦？”
“你既然觉得我不瞭解你，那就说我自己。我吴不胜，取义战无不胜，只不过是年少轻狂的大话罢了。我也已经四十出头了，名声在江湖上不愠不火，剑术却再难精进。半年前我就思量着隐退，想要归隐山林，但事与愿违，偏偏青龙会翻云覆雨起来。为了保卫师门，我不得不放弃隐退的想法，继续拿剑，为崆峒派出一份力量。”吴不胜淡然道，“所以今天才会站在这里面对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牛铁掌问。
“我只想告诉你，我们都有的选择。”吴不胜道，“我选择了保卫师门，也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选择，我还有的选择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青龙会的手段。”牛铁掌道，“还是别废话了。”
看着牛铁掌鬓角花白的头发，吴不胜道：“听闻你的两个儿子已经不在了？”
牛铁掌叹息道：“混账，提起这个来打击我？”
吴不胜道：“不是打击你，是警醒你。你的儿子们贪图荣华富贵，投靠朱温，多行不义，结果双双殒命‘判官’铁石心之手。因为他们曾经做错了选择，所以才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可恨铁石心已死，我连为儿子们报仇的机会都没有。”牛铁掌眼角湿润了，道，“我的亲人都早已被仇家杀尽，现在两个儿子也走了，我在世上孤身一人，已经了无牵挂。”
吴不胜道：“难道他们在九泉之下，希望看见你这样？希望看见你为虎作伥？看见你无法安享晚年，却还不得善终？”
“我真的还有的选择？”牛铁掌松动了。
吴不胜道：“有，趁现在还不迟。还有时间去弥补你以前犯下的错误，不要等到以后回顾自己的一生而心怀悔恨，追悔莫及。”
牛铁掌道：“我现在若是放了他俩，只怕你们就立马要我的命吧？”
吴不胜郑重地道：“我没法保证，但请你相信我吴某人。只要你放了人，我们谁都不阻拦你离去。”
牛铁掌道：“相信你，总比相信青龙会可靠。好，我就拿命赌一次，希望没看错你。”
牛铁掌松开了双手，然后掠到一旁，铁掌护在胸前。
古一鸣也随即掠到苏、周二人身边，出手解开了二人的穴道。苏、周二人赶忙运功疗伤。
周中涣受伤较轻，突然拾起剑，身形暴起，奋力一剑刺向牛铁掌。
这一剑渗透了华山派剑法的精髓，而牛铁掌又面对着吴不胜的方向，剑的来路完全在视角之外，已然避无可避，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