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沉重
“同志们,就地隐藏!”黄飞吩咐后又往待月看去,“待月,小心点!”
不知为何,这次对于他分配的任务他自己也有点不安,真是委屈了待月。自从遇上待月,哪次遇敌不是待月去引开的?
待月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变得黯淡了。
“我也要去!”小君突然喊出声。
待月猛地看向小君,眼中热切的光又随即消失了,还没等黄飞开口,她便说:“小君,你别去了,否则我可顾不了你哦!”待月故意说得很轻松,还极力露出欢欣笑容。不知为何,她的心很沉重。
“你一个人怎么引敌,我还是派几个人和你一起去 ……”
“不用了,”待月急忙打断黄飞的话,“队长,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走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待月一笑,看了一眼小君:满身狼藉,面目凄凉。她勉强微微笑过,急忙转身,她感觉到眼睛有点模糊,她加快脚步行向前……
“大家注意隐蔽!”
小君缓步踱到前面,扑到草丛中时便急忙往里钻。沈晶冰注意到这一点,觉得好奇,悄悄潜了过去。至那时,却不见小君。他恍然醒悟,追上前去,正逮住了提着山芋往前跑的小君。
“你要干什么?站住!”沈晶冰愤道。
“放开我!放开我!”小君大吼,挣脱沈晶冰的大手,退后几步,“我要和待月姐一起去!”
“没有命令不准你去!”沈晶冰厉道。
“凭什么不让我去?你不去凭什么管我去不去?”小君说得大声显得悲伤,“待月姐待我这么好,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
“你知不知道那儿很危险?”他吼道。
“你也知道危险么?那你为什么不和待月姐一起去?你就不知道待月姐很危险吗?”小君也吼道。
“我,我还有重要的事,”沈晶冰降低语调,“保护黄队长。”
“保护黄队长?难道待月姐就不需要保护吗?”
“你能保护她吗?”
“至少我可以陪着她!”
“你陪着她又有什么用?总之,我不能让你去。”沈晶冰说着便一把抓住小君的左手,而小君身小力弱,又怎能挣脱?只有任人高马大的沈晶冰连拖带跑地往回走。
“放开我!你们胆怯不敢去凭什么不准我去?”小君拼命地叫着。草木浓密,山风猛烈,让他的声音无法传远。“你们是孬种,放开我,为什么对我的待月姐不顾?你去保护你的黄大队长我去保护我的待月姐不行吗?……”
沈晶冰猛地一怔,停下了。
小君喘着粗气,看了沈晶冰一眼,似乎乞怜的语气道:
“待月姐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我去陪陪她就不行吗?……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养父母外,就只有待月姐一个人对我好过,就只有待月姐关心我!你不知道,那一点点的问候,那一点点的关心,那一点点的微笑,对于一个苦命的人的心是多么的震撼。现在,待月姐有危险,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呢?”
沈晶冰嘴唇动了动,便道:“你是一个战士,你必须遵守命令!”
小君抿了抿嘴唇,看了看那只被捏得发青的左手,再转头看看那任风摆动的远景,咽了一口唾沫,缓缓将右手伸向沈晶冰。他的右手,提着一袋山芋和一支步枪。
“干什么?”沈晶冰问。
小君顿了顿,道:“既然战士必须遵守命令,那么我现在不当八路军,枪还你。”
“你……”沈晶冰松开他的手,转过身,片刻道:“你去吧!去陪你待月姐。”他不知道,是否是陪死?
小君顾不得那被捏得辣痛的小手,左手便接过右手的枪,递向沈晶冰,“枪给你!”
“你还是八路军!”
“我不会打枪,扛着也没用。现在交给你,请你帮我保存着,等我和待月姐平安归来时,你再还给我。”
沈晶冰微微转头,接过那手握处发热的枪,近似温柔的道:“为什么要想得如此危险呢?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糟,都多少次了,不会有事的……”
小君提着山芋,喜出笑颜向前跑了,跑了不远回头看了沈晶冰一眼:沈晶冰举着酒葫芦灌了几口酒水。
第十一节 伴随
小君一路猛跑,穿过丛林,踏过荆棘,峰回路转,看到了蹲在前方泉水旁的待月。
“月姐姐!”
待月看到小君,甚是欣喜,不知说什么话好。
“月姐姐,”小君气喘吁吁地说着,“上去就是悬崖了,这水就是上面下来的。哦对了,姐姐,我是来陪你的,你不生气吧?”
待月心头一酸,找不到什么话说,只感到眼睛有点涩。不过看着眼前喜洋洋的小君,她挺高兴的。小君见待月迎笑着没有说话,便注视到了她的眼睛。
“姐姐你……你哭了?怎么了?”
“没有啊!我怎么会哭呢?”待月眨着红红的大眼睛,“我只是捧水洗了洗脸。呵!”
“哦。”小君也不在意,“你想喝水啊?来,吃山芋!”说着翻开麻袋,将那些拳头大小的山芋洗了一番,道:“削了皮很好吃的。”
“不煮熟吗?”待月如水的双眸看着小君。
“不用了,这是长时间留在地底下的,削了皮,就这样吃,脆脆的,很好吃。”
“真的吗?你说得我的口水都都流了,不过先不要想着吃,咱们得先赶快上去,是吧?”
“那好,上去我削给你吃。”待月替小君洗了麻袋,装好山芋,钻过林子,扒开石岩上的青苔,爬了上去。
两人过后,林荫下留下斑驳的光影,摇晃着。
拉着长藤上去以后,一切都尽收眼底了,那些烦人的野草荆条被甩在了下面。
天际茫茫,林木苍苍,山中不知名的响声总是很多。这上面是一片很大的平坝,平坝尽头爬上山头便是悬崖了。
.爬了上来,小君还在唉声叹气,待月便发现山底下小道旁的伪军。这羣鬼子正往黄飞等人的方向赶去。
“不能让他们接近!”待月说话时掏出了手枪开了几枪。鬼子听到枪声,迅速分散趴在草丛中,待月又继续开枪,鬼子确定枪声的方向,隐藏着袭向这个山头。而待月居高临下,这一切逃不了她的眼睛。
小君刚被枪声吓了一跳,他开始紧张:“月姐姐,鬼子来了,怎么办?”
听到小君这话,待月突感恐慌:“对了,小君,你快走!”
“你呢?”
“乘鬼子还没来,你快走。”
“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小君心里知道事态的严重,态度表示很坚决。
说着话,待月便推着小君到下山的路口。猛然发现下面有鬼子伏着。
沉默了。
“只有这一条路可以下山。”小君道。
“只有这条路?”待月勉强镇静,“相信鬼子不敢上来。”
说完将枪膛装满子弹,又从腰间取下两颗手**交给小君。小君将山芋丢在一旁,颤抖的手接过手**。
突然,那羣鬼子止步了,没有再逼向这个山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鬼子们小心翼翼准备返回。待月转头一看,黄飞等人正在行动,向娘子山方向跑步急赶。
“不好!鬼子要撤。不能让鬼子走!”
待月说着卸下腰间的其余四颗手**;小君慌忙地拔了引线便往下扔,待月也向下投出手**……
小君不禁叫道:“炸到了!”
接连的巨响过后,硝烟弥漫,留下了几堆战火。不一会儿,便听到鬼子“呱里呱啦”的声音,看来鬼子伤亡不多,不过倒是被“吸引”了。
鬼子试探着攻上来,待月握紧手枪不动。鬼子多次上了一段又退回去,终于这一次向上直扑。五米远近,待月才开枪……可是,子弹有限,到底还是打光了。
远处的山林在暗淡的阳光下显得全无生气,而山风也更加的猛烈……
黄飞的队伍消失在苍茫的西南小径中,而东北方的老林里却是人头攒动,一把把明亮的刺刀闪烁冰冷的光。
林待月环顾远方无精打采的风景,眼睛里射出难以捉摸的悲凉。小君在一旁默默地站着,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喜悦和悲伤,看到了无奈和无助。凉凉的风在他俩的身上乱蹿着,似乎要将一切都卷走。
“你怕吗?小君。”
“不!我不怕!”小君成熟而又幼稚的声音响起时,他的脸上滑下两滴泪。
“是吗?”待月微微一笑,“小君,你知道黄队长在哪儿吗?”
“知道!”他的眼睛凝视着远方,“在娘子山的山神庙中。”
“哦,那么,小君,你要活着!”她再次苦笑。
“月姐姐,我和你在一起……”
“不!”待月终于双手抓在小君双肩上,“你要好好活着,你知道吗?想必黄队长在那庙布好了局,你可以将鬼子带到那儿去,好吗?”
“不好!月姐姐,我知道,”小君天真地看着待月,“我知道你待我好,但我只要陪你在一起。”
“小君听话,你一定要活着。”待月想到小君的父母,想到小君的遭遇,想到小君的声音,她的眼里饱含泪水,她的手指在小君脸上抚摸着,“小君你走好不好?求求你了小君,你要好好活着!”
“和你在一起,只要和你在一起!”又是两颗晶莹泪珠,滑落在待月手指上。
“小君不要哭,八路军不流泪的。”
小君紧紧握住脸前的这双小巧的温暖的光滑的却又粗糙的手,他不断摇头:“我不要流泪,我要和你在一起!”
突然,枪声划破沉静,惊醒两人冰冻的心。
“不好,鬼子要上来了,不会留情的,鬼子要上来了,快走!”待月拉着小君的手往平坝高处跑,小君不忘提起装着山芋的麻袋。
“砰!砰!……”
两声枪响,待月的左小腿中弹一发,跌倒在地。小君也跟着趴在地上,大惊失色。回头看去,鬼子已经爬了山来。
“待月姐!”小君惊慌失措,抱住待月。
“快扶我翻过这个坡头!”待月撑起身子,欲向前进。
“前面是悬崖!”小君道。说着便扶向路。待月的泪在为小君流淌。
这个坡头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石位,距悬崖崖沿将近五米。
小君很努力地扶着待月艰难地爬上石岩,到岩边时,两人一齐摔了下去。鬼子也正向这赶来。
第十二节 遭遇
崖顶上尽是沙石,两人跌得好痛。
小君急忙跪起身,一手环住待月的腰,抱起待月的上身。他半张着嘴,惊恐的眼睛,满脸的无奈和悲伤。
“小君……”待月猛然拥抱小君,她的下巴靠在小君厚实的肩膀上,她的泪也终于毫无忌惮,不能制止的飘落。
小君的牙齿微微颤抖,他的脸上除了悲还有怒。
“小君,你不要死,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求求你小君,好好活着!待月姐求你了……”待月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只要小君活着,小君受的苦太多。当初誓为革命不流一滴泪,死又何惧。而如今生死之关才感生之可贵,禁不住地哭,但心中最牵挂的是小君。这样的生死关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一次却感到如此痛惜。
呼吸急促,两人紧抱于崖顶。猛烈的山风飘荡在四周,暗淡的阳光在灰云下减弱,居于峰顶,一切的一切已无任何作用。这时候,鬼子已经冲了上来,站立在岩石上,一个个高挑的身材犹如枯瘦的噬人树。那一把把的明晃冰冷的刺刀霎时间形成一个弧形对着待月和小君。
少顷,鬼子让开一条道,一个军官跳了下来。军官四十来岁,脸上布满皱纹和胡须,也许是长久的征战让他显得更加苍老。他的腰间佩着一把一尺多长的东洋刀,手中持着一把五尺长的带着血腥味的指挥刀,背上披着的大皮氅久经风霜而显破了。
他见崖顶只有两人,恶眼一瞪,脚上的皮靴“啪啪啪”走至崖边,探了探下面,接着那双鼠眼朝西南方向眺去。一跺脚,转过身,脸上的肌肉抽动着,逼向待月,那些小兵急忙让路。
小君的头埋在待月胸前。待月紧搂住他的脑袋,试图给他以最大的慰藉和勇气。而小君咬着牙关,禁闭双眼,犹如正在经历着极其激烈的思想折磨,好像在忍受着什么极其难受的痛苦,他的手攥着沙石,他仍在啜泣。
待月紧靠在岩壁,前方、左方、右方、上方,都是枪支刺刀对着,但她不屑一顾,毫不惧怕。
那鬼子军官恶狠狠地猫下身体去看她,她把脸转到另一边,挺起头,显出不屑的神色。
“八路军的妇女,老实点。其他八路呢?”军官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
“哼!”待月瞪了他一眼,眼睛里射出鄙夷的火焰。
“混蛋!”军官一声大吼,在待月的小脸上就是两耳光。
待月怀中的小君突然发出一声近乎绝叫的嘶声,“呀——”的一声蹦起身,一头撞在鬼子军官腹部的**上,军官后仰身摇晃止步,差点把那军官给撞摔悬崖。小君也摇摇欲倒。其他人都大惊一跳,待月还没反应过来,鬼子小兵举枪欲刺小君。
军官缓和呼吸,叫出一声,突地举手表示阻止,小鬼子也就气势汹汹地瞪着小君。鬼子军官一抹鼻子,眼光逼向小君。小君退后几步,斜着头瞪着军官,胸膛一起一伏,脸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待月脸色惨白,即时不知所措。
军官大吼几声,大步逼近小君,当胸就是一脚。小君难以镇住,住不住地退后撞上岩墙,后背疼痛,而又捂胸大咳,感到难以呼吸,欲吐不能。
他这一脚,让小君连退带摔撞上岩壁,非一般人所能及。小君还没喘过气,鬼子军官迎上去又是一拳,刀把在小君脑袋上敲了一下,打得小君眼冒金星,流涕带血。
“不要!”待月喊出声,心有余而力不足,先前惨白脸色已变作赤红。
小君整个身子瘫软在岩下,微微睁眼,看到待月模糊的身影。他想呼喊待月,但是喊不出声。
“大大的好!”军官邪笑着转向待月,“你的,说什么?八路在哪儿?”
“……妄想!”待月坐靠在岩壁,斜瞪着军官。
军官一抹鼻子,看着颤抖着的小君,不知又想出什么主意。他将手中的指挥刀交给旁边的一个鬼子,摩拳擦掌地靠近小君,同时看了待月几眼,待月含泪将头转开。军官不屑一笑,躬身一把抓住小君的头发,拖到待月跟前,扭转待月的头,当着待月的面,“啪啪啪”就给小君几记耳光。
待月不忍心,却又不上前,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小君被打。但是小君肉体上的痛又怎比得上她心的痛?
“八路在哪儿?”军官大吼待月。
小君微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鼻子里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他半边脸。几记耳光打得他好像失去了知觉,大脑昏昏沉沉,脸上像火烧似的,头皮也是辣辣的疼。
面对军官如恶狼般的恐吓厉吼,待月欲言又止。
“你再不说,就让他到深渊见鬼去吧!”
军官厉言着抓着小君的头发拖向崖边。小君脸上难看的表情,双手举在头部以减轻疼痛,他的脚也在帮助推着身子前进。
“不要……”待月芳心一颤,扑向小君。
小君潜意识里清醒过来,他看见待月拖着受伤的左腿爬向自己。
“不要伤害他!”待月抱着小君,她那紫青泛红的脸紧贴在小君火辣辣的热脸上,她清晰地感觉到小君脸的颤动,而小君的每一点颤动都触动着她那脆弱的心弦。
她一抿嘴唇,抬起头,苦笑:“请不要伤害他。他不懂事,他傻……的。请放了他。”
鬼子军官一扬眉,故意转头。
“我可以带你去找八路军。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待月脸上显现出无限哀伤,两个泛红的手掌印显得更清晰。
军官一怔,紧接着露出欣然伪笑,一招手,鬼子们退过岩石,同时,军官悄声命令:“如果她想跳崖,立刻开枪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