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牵挂
待月哭泣着将小君楼在怀中,轻摇小君:“醒醒啊小君!”小君果如其然,极力睁开湿灵的双眼,轻声喊出:“待月姐……”
“小君!”她擦着小君嘴边的血,可小君真的太累太倦太痛了,实在难以说话。
鬼子军官站在岩石上,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凶残。他一示意,一个鬼子向待月扔出一个水袋。待月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军官,拾起水袋,小心地将水送到小君口中。
小君终于渐渐苍白,有力言语。
“小君,你要好好活着……”待月瞟了军官一眼,故意将声调拉高:“小君,待会你带这位伟大的大叔叔大哥哥找大队长好吗?”说话间不断向小君使眼色。
小君知其意,咬紧牙关,极力道:“月姐姐,那你呢?”
待月再次瞄一眼鬼子,看见军官正在盯着自己,便道:“小君,你不傻的,别听别人胡说,其实你很聪明。小君,我是八路军,我不能去,你带他们去好吗?”
说到此话的同时,两颗晶莹泪珠滑落,其实她已经为此下定决心。
“哦,那好吧。只是我很痛!”小君也流泪,但是已无法辨出他的泪。
“不痛的,别怕!”待月轻拍小君,表示安慰。
小君含泪点头,刚才的痛已让他走过一趟鬼门关。
“小君,扶我起来!”待月的话近乎绝望,眼睛里也射出视死如归的绝心。
小君虽受重击,但他还是站起了身,并且扶着待月。
鬼子们见此举动,又围了上来。
军官跳了下来,明知故问:“谈好了吗?”
待月睨了他一眼,便对小君说:“这位伟大的大叔叔大哥哥是个伟大的好人,你带他去找大队长。你是好样的,小君,痛不怕。……求你,一次偶然的生命是宝贵的,小君,好好活着!”她的眼睛里噙着泪,闪烁着企盼的光芒。
“大大的好,支那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军官恶相得意。
“你应该知道八路军的处事……”待月的脸上已不再哀伤,“崖应该够高吧!”
“你怎么让我相信这傻小子?”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哼!”军官凑近待月的耳朵,“别再给我耍花招,否则……你信不信我可以像剥猪一样把你剥光衣服钉在这崖上?”
待月苦笑,试图着不再依靠小君的肩膀,山风吹起她过衣襟发际,显得凄美万分,但她脸上没任何表情,“你要怎么办?”
军官一抹鼻子,往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鬼子便踱到待月身后。
小君紧握待月的手,甚为紧张,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已不让他感到疼痛。
鬼子一脚踢在待月脚腕处,待月痛吟一声跪倒在地,小君一声惊呼也跟着跪下去,扶着待月。
那军官一笑,蹲下身,伸出手在小君头上按了一会,言:“小兄弟,真听话啊!”
小君虽是痛恨交加,也只好将一切往肚里咽。
军官突然一把抓住待月的右手,使劲拖着平放在沙面上,一下用大靴脚底按着待月的手背。小君只好咬着牙关陪着笑,待月也只是喘着粗气,瞪着他。
军官诡秘地笑着,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根牛毛粗细的绣花针,递给小君,“听话啊来玩个游戏,有奖励的哦!”
小君忙把手往后缩,军官抓过他的手,将针平放在他手心,然后教他把针放在待月指甲端,刺进去。
小君迟迟不动,怔住了,待月那双企盼的眼睛让他心痛。他知道“你要活着”是她的牵挂;他也知道,她不可能要与自己一起回去了;他更知道,自己要将一切的痛与恨变成她的傻子……
“听话,跟姐姐玩游戏,大大的好!”军官逗笑着。
小君看了一眼待月,那清澈的眸子,闪烁着喜悦与悲痛的光,包含着欢乐与痛苦的爱。他闭眼,猛一咬牙,颤抖着的手指捏着的细针扎入了安慰过自己、鼓励过自己、为自己擦过泪、为自己逗过笑的纤细的柔弱的坚强的手指中……
他感觉到手的颤动,他也感觉到她的颤动她的痛,他的手僵了硬了,她的手也僵了硬了。
待月忍不住的两颗泪滴落下来。
小君看到了,小君心更痛,小君也想哭,小君不敢看待月了,他笑了。
“哈哈哈…姐姐怎么了?”他知道,自己走到这一步,该是个傻儿了。
细小的邪恶的绣花针宛如一根吸血的毒针缓缓抽出,两双颤抖的手逐渐远离,接下来是鲜红鲜红的血……
“大大的好!再来一次!”军官在笑,其他小鬼子也在笑。小君也陪着笑。小君感到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能最悲哀的人了。
那只弱小的手在宽大的脚底下无力的挣扎着,无奈、可怜、痛苦、愤怒……
小君有点犹豫,小君有点后悔,“你要活着”再次攻击,他只有狠下心,他首先是一个“傻子”。无情的细针再次扎入……食指、中指都在血中淹没。
“很不错!”军官松开待月的手,站起身为他鼓掌,“有奖励!”
小君艰难地扶起待月,他仍在笑,但是他清楚的看到那只青紫的小手在滴血。
“小君真有勇气!”待月夸赞,那只手就这样垂着,鲜血滴落,沁入沙中。
鬼子军官不得不佩服这个女性,但是他凶残的本性不能就这样被击退,也不可能被击败。小君的笑让他也笑,他开始关心这个“傻子”了。他撇下腰间的军刀,问小君:“奖励你的,想要么?”
“好玩吗?”小君故作佯态,以笑代哭。
“你拿去玩。”鬼子军官撤去刀鞘,送到小君手中,“你可以和姐姐玩玩。”
“怎么办啊?我不懂玩。”他想哭,但是他必须笑。
“你往姐姐身上刺……”
“你不要吓坏小孩子,”待月瞪着军官,满腔怒气表现在她的目光上,“你何必这样做呢?哼,我是不可能背叛八路军的!”
“大大的好!你那么想死你就去死吧!”军官大笑转身,“哈哈哈,我成全你!”
小君只有不断的傻笑,他只有用笑掩饰一切。他的右手奋力地扶着待月,左手故意拿着刀划来划去。
“小君,你快去玩吧,姐姐要走了!”说此话的同时,她的眼睛模糊了。
小君假装作着要离开的姿势,便道:“姐姐,你站稳啊!”说话间埋头在下,紧闭双眼,极力忍住他的眼泪。
“你去吧!姐姐没事。你要好好活着!”
“这个肯定好玩,我去玩了。”小君试图放开待月,含着泪放声笑,穿梭在鬼子之间,故作惊奇好玩的样子,他心里想,他这样做,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
待月单脚撑地,苦笑一阵,她不知道小君是否真如此狠心?她看见那鬼子鄙夷的瞟着她。身后万丈深渊,她看了一眼小君:蹦跳自如,笑语不断。她欲转身,不料脚力不支,摔倒在地。她的手指,她的小腿都在流血。她极力拖着身子向崖边靠近。身后的沙石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宛如留在沙地上的一朵朵鲜花,一缕缕丝线。
好不容易爬至崖边,她艰难地站起身,眺望长空。崖下云雾缭绕,透露出阵阵湿气,那一缕缕,不知是气是雾是烟,倒像是游晃着的白色幽灵,都是给人以寒之感。
她站在崖顶,帽沿下额头边几缕长发被风吹得飘然如浮萍,显得凄楚哀婉。那张一向看似平静的清秀脸孔,深藏着疼痛和决绝,还有无法说出口的牵挂。她白皙的小手在高崖肆虐的冷风中冻得发紫发青,右手指尖鲜血还在滴落。浅褐色的绑腿被血色湿润……她站得很艰难,但仍努力支撑着受伤的身子。
天空如水晶般空虚的白,与她那泛着红的滑着泪的俏脸相映。万里长空,万物森森全都尽收眼底。她稍微转向西南方向,苍林的小径上已无任何踪影,只留下阵阵冷风和片片孤叶在飘荡。她又将头转向东北方向,黑林上鸟飞雁鸣,冷风回荡。
她再次凝眸长空,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欣慰的笑。全身那浅绿的军装依然闪烁光彩,风入浅衣贴体寒,裹着她那娇小玲珑的身躯,也将随着她飘然远去。
耳边回绕着不同的笑声,那笑声是她的牵挂。因为牵挂,她迟迟未从此处跳下,现在因为牵挂,她将要从此跳下。
“小君,委屈你了,我…走了…”
泪在流,血在滴,风依然在吹。她一声长叹,从崖顶纵身跳下,凄恻的深情,痛心的牵挂,她的身影犹如一朵盛开的绿色花朵,滴落的泪,滴落的情,滴落的血,以及那滴落的脆弱玲珑身躯,在这万里长空中划出了一道亮丽的悲壮的风景线……
第十四节:装傻
小君笑的表情很难看,笑声集聚,不知他有没有笑出声,冷风中,他的心在流泪!
他看着那可恶的残忍的高挑的鬼子军官,他想持着军刀去刺,但是他现在没勇气,现在失败了会怎样?那么,待月的牵挂也将成为长空泡影。
“啊!啊,姐姐呢?姐姐哪去了?”小君忍痛故作孩子般的询问。
军官邪笑着走近小君,他逐渐相信这个傻子了。他用手去摸摸小君可怜的头发,说:“姐姐走了,姐姐离开了,姐姐不要你了。”
“啊?……”小君揉眼而哭,与其说他是假笑,不如说他是伤心流泪而假哭。
他全身都在痛,但是他已感觉不到痛;他的心里怒恨着眼前这个男人,但是他又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装傻迎合着这个邪恶的他痛恨的男人。
“姐姐走了别伤心啊,还有我呢!”军官一抹鼻子,假作关心。
小君依然哭,那压抑已久的眼泪终于得以尽情发泄,不过还是不能尽情的哭,他还要假作小孩子的娇惯和幼稚的傻。
“别哭啊,姐姐会回来的。”军官恶意的笑着。
“真的吗?”小君极力止住眼泪,仰头湿润的双眼天真地看着这个残忍的军官,其实他心里早已恨透这个大鬼子。
“当然是真的。你姐姐是我女人,我要娶她了,她得回中国娘家一趟。很快回来。”
小君一听,知道大鬼子想要侮辱待月,虽然愤怒却只能压在心底,只好假作小孩子的样子捂眼大哭。
鬼子军官继续说:“你知道你姐姐回去干什么吗?她回去沐浴之后等我,等我去当你的姐夫,你说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君很想捂住耳朵,但是他不敢,他必须听,还要装做无知,“姐姐走了,姐姐不要我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不要紧,你姐姐嫁给我后,我再将她嫁给你,你说好不好?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别哭,应该笑才对。”说到这儿,军官有点后悔让待月就这样死去。
小君不敢说话了,他担心这个鬼子又会说什么侮辱待月姐的话,他只好停止哭声,紧捏着那把军刀,假装什么也不懂,还要装作小孩的娇泣声。
“这就对了,别哭!来,叫姐夫,叫姐夫!”
军官那如恶狼般的眼睛贼笑着,小君还要幼稚的笑着应对。他恨自己无能,他责备自己的懦弱。他没有擦去脸上的泪水,只为掩饰自己在流泪。
“快叫啊!”
“姐夫…姐夫……”小俊在说出此话的同时心已经死了,他恨自己无能啊!
鬼子军官拍掌而笑,其它小鬼子也跟着笑。
小君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好像是为那一丝牵挂而暂时活着,为一句话而暂时留下来。
他大声的苦笑,手中捏着鬼子“奖励”给他的军刀,刀柄前端的刀刃已扣进他的小拇指里……
“你知道大队长在哪儿吗?我和你去找大队长,然后接你姐姐。”鬼子终于相信这个“傻子”。
“我知道大队长。”
“那我们去找大队长!有奖励的。”
“好啊,给我什么?那个好玩的给我!”小君苦装高兴,指着鬼子腹前的手枪。
“咦…现在还不能给你,找到大队长一定给你。”
“好吧,反正我这儿还有着一个好玩的。”小君垂头假装失望生气的样子,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眼睛,“拉勾勾,不准反悔。”
鬼子军官在心里暗笑眼前这个傻子,不禁得意万分。他拿过属于自己的一把指挥刀,又拾起小君军刀的鞘子,一声喝下,领着小君往山崖后路返回。
临走时,小君为仿逼真,一只手提上装山芋的麻袋,顺着小道而下。
下了这个平坝,草林间,荆棘间,还有几堆战火,还有几具鬼子尸体。小君想起待月开枪打鬼子的情景,心底又升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他只感到大脑很沉,眼睛很痛。空中飘着袅袅硝烟,随风飘荡,诉说着他的欢和痛,诉说着他的怨与恨。那缕缕轻烟,不久便消失了。山风停息一会变得更猛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人能够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上午,小君最亲的人死了;中午,他会说话了;而现在,待月姐也永远地走了。他恨鬼子,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鬼子引到黄队长设计的圈中。
他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脚步也随意地踩踏在荆棘道路上。鬼子军官紧跟他身后,还有二十余个的鬼子在后面。他将双手靠在胸前,时不时要发出一点怪声,让那个在后面的鬼子以为他在玩耍。鬼子军官看他时,他就持刀划弄着。
山风在那条西南的小道上飘蹿着,吹着那邪恶的眼睛,吹着那隐藏的恶魔,最后又吹向那空凉的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