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吉给常樱安排的院落十分清爽。丈许的蜀葵或红艳或淡粉或浅白干干净净开满一整个院子, 淡淡清雅的香味无孔不入,深吸一口,便是神清目明。
有美一人, 立于花梗旁, 摘花自带, 顾盼生姿。
阿瑄头一次发现, 原来常樱稍稍一打扮, 也是一个难能忽视的美人。
“常樱!”
常樱正在把玩手中摘得的花瓣,闻言侧目,立刻欣喜于面, 迎了上去:“小姐,你没事, 真是太好了哇。”
“好哇, 几天不见, 原来你是躲在这等好地方享乐呢。”阿瑄打趣道,“让本小姐看看, 你可有何变化呀?”
常樱略略羞涩,垂了半面:“小姐总是这样,没半点正经的。”
阿瑄瞭解常樱的性子,平日话虽少,但绝对不是这么薄脸皮的人, 稍微说句趣话竟能红半边脸, 不由望望身侧怡然笑着的辛吉, 招过常樱, 咬耳道:“常樱, 你莫不是看上了辛府少主?恁地如此害羞?”
常樱“啊呀”一声,跺跺脚, 冲回房间:“我去收拾收拾,一会跟小姐回去。”却是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辛吉被阿瑄看得心里发恘:“我脸上有污?”
阿瑄贼兮兮一笑:“大哥,你觉得常樱怎么样?”
辛吉略略思考答道:“很好的女子。”
“那……”阿瑄还没继续问下去,就有下人上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少主,门外慕容三公子来访,说是要找唐小姐。”
辛吉眼中含笑看向阿瑄。
阿瑄努努嘴:“就说本小姐不在。”
下人不动声色道:“慕容三公子说,他找到了唐小姐想要见的人,而且,他说,他只是护送林小姐来辛府而已,待林小姐平安进来了,他也就要回…去…了。”
阿瑄神情一滞,咬咬牙:“那就更跟我没关系了,大哥,你去接慕年进来!她肯定是来见娘……见那个女人的。”
辛吉若有所思点点头:“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去吧。”阿瑄使劲挥挥手,“不用跟我请示!”
辛吉走出两步:“那我……真去了?”
“去啊,说了不用跟我请示嘛!”阿瑄转过身继续朝后挥手。
这回辛吉没有逗留,跟着来禀的下人一道去了大门口。阿瑄等了等,后面再也没有传来问话,她回过头,发现辛吉果然已经出去了。顿时升起莫名的气愤,拉着刚刚收拾好了东西的常樱往常樱住的房间里走:“不回去了不回去了,咱们就待在这了。”
常樱疑惑:“可是……慕容公子会不会?”
“不管他不管他,谁再提起他我就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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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常樱的房间里闷了数日,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除了常樱陪着聊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探望过她们。阿瑄也从起初每天侃侃而谈大口吃饭变成了寥寥数语,吃饭的速度大大降低,几乎是用筷子数着饭粒。终于这日,阿瑄扔掉筷子,闷闷道:“常樱,陪我出去逛逛!”
常樱抿唇笑笑:“前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外面的蜀葵该是沁得更香了,出去正好可以欣赏一番。”
阿瑄深以为是的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常樱你真贴心!”
常樱笑着拿过外衫给阿瑄披上,随着她一道走出去,甚至非常体贴的没有询问赏蜀葵为何要往大门方向走。
到了大门口的石狮子旁边,阿瑄忽然改了主意,转过头来重新走进辛府:“我去看看慕年,身体可有好一点。”
常樱摇摇头,微叹口气,但仍然一丝不苟护着阿瑄的外衫:“走慢些小姐,天气渐渐凉了,风透进来,仔细得了风寒。”
阿瑄闻言步子幅度倒是慢了一些,频率却随之加快了。两人这么一路走到慕年歇息处,不料门口的小厮通知说是慕年小姐已经到了别院侍奉唐浅裳小姐了。
阿瑄撇撇嘴,心道那个老女人还能算得上小姐?
脚步却毫不含糊的转向了唐浅裳歇息的房间。
走到门口,小玉正好端着一盆水从里面走出来,见到阿瑄比了个安静手势:“浅裳姑姑有醒的迹象,你们轻一些,千万不要惹她动怒。”
阿瑄鼓鼓嘴,蛮不在意的应允了,几乎是蹑手蹑脚的往里面走。
一只脚刚刚踏进去,就听到林慕年惊喜的声音:“娘亲,你醒了?渴了么?要不要喝水?”
动作定格,阿瑄停了脚步,站在原地静默的听着。
却被茶碗摔碎的声音吓得颤抖一下,唐浅裳的声音传来——“出去!”
接着就是林慕年有些惊慌的声音——“娘,你身体还没有养好,不要动怒。慕年哪里做得不好,娘您可以直接告诉慕年,慕年一定改,娘您不要……”
“谁是你娘?”
“娘……要是慕年哪里没有做好……”
“我不是你娘。还不明白?”唐浅裳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疲累,“我不过统共只生了一个女儿。再说,你娘亲是什么人?不要拿我跟那个贱人相提并论!出去!”
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摔东西的声音。阿瑄胸膛起伏几下,终于按捺不住,冲了进去。
林慕年正在手忙脚乱收拾着东西,阿瑄可以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的泪痕,甚至不断有泪珠从她的眼里滚落下来,砸到地上。再看看榻上的唐浅裳,一脸的不耐和轻蔑,如此自大目空无人的姿态,让阿瑄的火气更是蹭蹭蹭的往上窜。
阿瑄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唐浅裳的榻前,凉凉道:“你凭什么?”
唐浅裳抬眼,依然是冷淡的模样。似乎并不把阿瑄这凭空冒出的一句挑衅放在心里。
阿瑄握紧拳:“你凭什么摆出这样一幅模样来?你是什么?那天,你给了我一记耳光,你说我是你女儿,所以你要来管教我,不想我堕入十八层地狱。我谢谢你。今天,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看看你这算是什么样子?不就是喜欢一个男人而不得吗?有必要把你这满腔的怒火莫名其妙的发泄到旁人的身上去么?既然慕年跟你没有什么关系,那就请你收起你这幅令人讨厌的姿态,你没有资格批判别人,更没有资格给别人的母亲下‘贱人’的定义!要不是因为的身上该死的流着你传给我的血液,我也不会说这些衷心的话。你好自为之!”
说罢,拉起一边正在捡东西的林慕年往外走:“这种人你就不应该纵容她!”
“阿瑄。”唐浅裳急急地喊了一声。
阿瑄脚步一顿:“所以你是想要跟慕年道歉了?”
缓了缓,唐浅裳的声音温度又降回冰冷:“你的养父母,这么些年,就是这样教导的你?真是丢我们唐家的脸。”
阿瑄冷笑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这话一说出来,就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阿瑄一步不停的走出房间,拉着林慕年一直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停在了一处亭榭处。回头,林慕年已是一脸的泪水。
阿瑄抬手帮她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终于无奈地收回手:“慕年,辛苦你了。”
从前她不懂,以为锦衣玉食就是幸福的,以为人人巴结就是高高在上的。却从来没有想过,物质上的,总有亏空的一天,巴结的人,总有退散的一天。当这个世界最后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再多的金钱都弥补不了感情的空缺。
林慕年长到这么大,爹爹一心栽培只为了利用,娘亲早早去世空留她一个人被其他人嘲笑。她肯定经历过太多太多的难堪,承受了任何其他人都无法想象的重!更何况,慕年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还因为自己的虚荣和自私引起那么多的误解,让她一个人在逆流中行走得这么艰难。这么些年,她是怎样过来的?这么些年,她该吃了多少苦头?
直到今时今日,阿瑄才能够明白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慕年又是怎样把这些痛楚深深埋藏隐忍,最终展露笑颜在人羣面前?
阿瑄觉得愧疚,上前一步抱住林慕年:“慕年,你要是心里头苦,就哭出来吧。”
林慕年活到今时今日,也是第一次有人能够理解她心里头的苦,并且愿意与她分担。
她们不仅仅是血缘相关的亲姐妹,更是从此惺惺相惜的至交。
有风吹过,带来一缕阳光的味道,搅合着蜀葵的清新,让人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常樱站在这对相拥的姐妹身边,顿时觉得落在身上的单薄秋阳温度变暖。视线移开处,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长廊拐角处,眉眼温和的注视着这一切,嘴角隐隐上钩,是一个与阳光同温的笑容。常樱比照着他的弧度,也淡淡的笑开。
再黑暗的往事,也无法抵过此刻的岁月静好。
花香鸟语,风清日暖,明日必定也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好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