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日子过得极其平和, 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唐浅裳从最初的常常发脾气已经慢慢安静下来,往往坐在窗口望天,一望就是一整天。
但是脸色是眼见着越来越红润了的。
阿瑄和林慕年都离她的房间远远绕行, 所以这半个月里, 她们几个人是一面都没有见过。
这一日阿瑄和林慕年正在一起互相拆招, 林慕年的身体不好, 被林行云吸取了大半的内力, 已经损伤到了脾肺,是故练起功来还不敌一个初学者,不消一会儿的功夫就累得气喘吁吁。阿瑄的“雪中游”是很柔和的武功, 正好可以带领着林慕年慢慢提高。
两个人比划得正酣,不期然闯进来一个人。一进来就扯着阿瑄露出无比兴奋的表情道:“阿瑄, 快带我出去玩呀, 来这里大半个月了, 绝步姑姑终于允许我出门了!快带我去尝尝你以前跟我讲过的美食,然后带我到处逛逛有意思的地方, 我都快闷死啦!”
这聒聒噪噪的人正是从襁褓期就被抱养到静安庵的小玉。
阿瑄被打断,也不恼:“绝步姑姑不是说你要一直待在府里,不能出去乱跑的吗?”
小玉得逞一笑:“是的啊,不过我已经说服她啦。连浅裳姑姑也帮着我一起游说绝步姑姑,所以我当然可以出来啦。”
见阿瑄眼底闪过不快, 小玉叹口气, 拉着阿瑄说:“阿瑄, 我觉得你其实误解浅裳姑姑了。我从懂事的时候, 就整天跟她们一起生活。她在山上的时候, 不是这个样子的。平时绝步姑姑训练我的时候,特别严厉, 要不是浅裳姑姑时不时帮衬我一点,我早就累死啦。所以……你就不要再生她的气了,啊?”
阿瑄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的沾了一丝如释重负,但很快的她就将此情绪抛之脑后,板着脸问:“你还要不要出去?”
小玉一怔,立刻笑嘻嘻的凑近:“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我们现在一起出去,嗯?”
阿瑄嘴角忍不住上扬,转向林慕年和常樱:“怎么样,要不要陪这位大小姐一起出去,走走?”
林慕年和常樱自然是肯的,均笑笑道:“求之不得。”
于是三人游。
铜雀大街一如既往热闹,想到半个月前寻常百姓还待在家里不敢出门,现在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阿瑄忍不住心里唏嘘一阵。没有什么是时间带不走的伤痛,因为那些悲伤永远的停留在被伤害的人心里,旁观者永远无法懂。
小玉早就尖叫着跑开了。
这里可都是活生生的以前听说过的东西啊,什么戏班子、斗鸡摊子、混沌摊子、糖果摊子以及种种女孩子爱逛的布坊、胭脂铺……小玉看得眼花缭乱,兴奋感更是层层拔高。这里摸摸,那里瞧瞧,活像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呃……好像她就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摊贩最喜欢什么样的人?不是最热情也不是最有钱的,而是那些既热情又有钱的。小玉虽然装扮得朴素至极,可是跟在她后面的三个人着装都不简单,举止投足都能看出来自大家。所以那些摊贩们见到小玉就像是见到金元宝似的,笑容可掬的邀请她玩玩这个,尝尝那个,摸摸这个。
小玉起初还有些迟疑,但是当她拿起一只非常华贵的玉簪,阿瑄直接报上辛府的称号让小贩去取钱小贩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后,她就明白了,今儿个不管她怎么闹腾,都是条件允许的。登时放开了去,这新鲜买一点,那有趣来一点,不知不觉每个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的拎满了。
饶是三个人体力再好,这一堆堆一捆捆东西拿着走这么一大段总归是会累的。尤其是常樱和林慕年两个人累得特别快,不一会就体冒虚汗,步子拖沓着迈不开了。
阿瑄扯过仍然处在疯狂购物状态中的小玉,来到一家酒肆,喊了几碗茶,然后威胁道:“再乱跑就什么都别想要了。”
小玉哭丧着脸应下了,转眼又对肩膀上搭着抹布的小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叫过一个小二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二一怔:“小的柱子。”
“你多大啦?”
“小的今年十岁有三。”
“哇,你这么小啊。”
“……呃,客官你要点什么菜吗?”
“点菜?点菜!好哇好哇,有什么菜?”
“小的不是吹,咱们这家酒肆,最有名的要数梨蕊酿和玉蕊糕了。而且我们酒肆的青椒肉丝、爆炒猪肝、翡翠小白菜、珍珠玉圆子颇受好评!客官可以选择几道感兴趣的尝一尝……”
“你们这里有那个,阳春麪吗?”
“……有的。”
“哇,这个很有名哇,我听说过的,来两碗吧!”小玉振臂一挥,下了决定。
小二额前布满虚汗,他抬起袖子揩揩汗,不可置信道:“客官只要两碗阳春麪?”
小玉十分体贴答道:“是呀,柱子你放心,两碗我吃得完的,要不,你先只上一碗也可以。”
小二的状态已经临近暴走了,他忍了忍,终于朝柜台大喊了一声:“一碗阳春麪!”
阿瑄估计这个小二已经在心里默默腹诽着把小玉骂了个狗血淋头了,忍俊不禁喊住小二:“这位小哥,劳烦把你刚刚报的几道菜名每样做一份上来吧。”
小二一听这话,脸色和缓不少,笑盈盈点头哈腰道:“好咧,客官您等着,马上上菜!”说着一溜烟忙去了。
小玉犹在纠结:“阿瑄,为什么他看你的眼神跟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同啊?太过分了,我不服气。”
阿瑄捞起一块刚刚小玉从小摊上面买的枣泥盒子塞进小玉的嘴里:“多吃饭,少说话,这是江湖规矩!”
“……哦。”小玉两颊鼓成小包,含糊不清应答着。忽然,小玉眼睛一直,目光投到了外面。
阿瑄等人已经习惯了她看到新鲜事物的反应,安心等待着小二上菜。小玉几下咽下了枣泥盒子,又捞起桌子上面的茶壶灌了一大口水,终于说得顺畅话:“阿瑄,你,你们看那个人……”
兴许是看到了戏班子?阿瑄自动脑补完毕,懒得回头,依然捧着茶杯懒洋洋的说:“小玉,你刚刚已经看了一班戏班子了,这次不准再去啊。”开玩笑,那玩意她根本看不懂,干嘛要瞎凑热闹?
小玉急着说服阿瑄:“不是的,阿瑄,那个人好奇怪,他肯定不是戏班子!”
阿瑄喝了一口茶:“那也不行,街头卖艺的你也看过了,不准再去。”就街头卖艺那点小本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自己耍给自己看呢。
眼见小玉解释不清楚,常樱侧目看去,登时也睁大了眼睛,转向阿瑄:“小姐,那是林府主!”
阿瑄和林慕年身体一震,齐齐转过头来。果然,那身上布满了脓疮和黑印的人,不是那天无故消失的林行云,却又是谁?
只不过……林行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玉虽然不知道林行云是谁,但也能猜测出大概是个什么人物,不由也急了。四个人怔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林行云旁若无人的在街上走着,不时露出狰狞的眼光扫视一下周边,顿时那些议论林行云外貌的人都噤若寒蝉,连连退避。
他这样畅通无阻走了一段,大概是觉得无聊了,随便抓了一个人就当众扭断了那个人的脖子,往边上一甩,继续自如的行走着。
周围阵阵尖叫声响起,一个女人,大概是刚刚被扭断脖子的男人的妻子,跳出来指着林行云破口大骂。话还没有说到三句,就被林行云瞪了一眼,然后手伸出去,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样出的手,这个可怜的女人也被扭断了脖子……
刚刚声讨林行云的骂声赫然停止,谁也不敢为了外人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们只能默默地收拾着东西逃跑。
当林行云将手伸向一个顾着收摊子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孩子时,阿瑄终于按捺不住,抽出常樱腰间的佩剑,脚尖点地,漂移到林行云跟前。寒光一闪,林行云的动作被硬生生的挡住,那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往不远处的父母怀里钻,阿瑄脑海里闪过邵氏夫妇以前抚养自己的情形,眼眶一酸,加大力气朝林行云砍去。
这一剑势如破竹,是阿瑄从未发挥出来的高水准。只是剑光刚刚打到林行云的脑袋时,阿瑄喉咙一哽,忍不住偏离了原轨道,收回来一些内力。
这一剑只砍到了林行云的手臂,阿瑄因为内力反噬,连退几步,咳出血来。
林行云大概是感受到了疼痛,无神的眼睛转动,抬起手就是一掌,直直劈向阿瑄。
阿瑄望着那只手,闭上眼睛,耳边风声一过,脸上就是湿润一片。然而时间却像是定格了一般,久久没有声响。阿瑄睁开眼睛,正对上慕容白的眸子。
慕容白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笨蛋,都不知道躲的吗?”
血从他的后脑勺滑到脸上,慢慢滚落。阿瑄悲不可遏:“慕容白,小白,你……你没事吧?你傻了你有病啊,干嘛要过来帮我挡这一掌,你,你……”
慕容白苦笑道:“阿瑄,你别哭了,好丑,而且……你能顺便扶我起来吗?我刚刚为了躲你爹这一掌,头撞到石头上了,疼得紧。”
“……呃?”阿瑄觉得不对,环顾四周,发现林行云已经自顾自顺着另外一条道走远了。而她正被慕容白麪对面压在地上,两个人身边是一块大石头,慕容白的后脑勺正是撞到了那个上面,想是刚刚为了拉过阿瑄,一招不慎头歪了的缘故,跟阿瑄想象中的捱了林行云一掌完全不同。
想转过弯来了,阿瑄脸红红的把慕容白一推,从地上爬起来。
慕容白“唉哟”一声惨叫,原来阿瑄这一推用力过猛,他的后脑勺再次撞到了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