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 院子里一片荒芜。
院子中间是一大块烧焦的土地,许多人横七竖八躺在这土地周边,围成一个诡异的形状。仍然有焦烟不时缕缕冒起, 那些躺着的人身上全是一块一块的黑斑, 有的人衣服也被烧去了一块。
阳光普泄一片, 慢慢刺激人的眼球。终于有人朦朦胧胧醒来, 揉着剧痛的头不甚清醒的打量着周围。
渐渐地清醒的人越来越多, 大都是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只是揉了揉脑袋,就立刻乖顺的找到各自的主子。
一声悲怆的哭喊蓦地传出, 正是离焦土最近的地方,一个头发散乱, 几乎看不清五官的女人抱头痛哭, 嘴里含糊不清吼着什么。眼泪模糊了她的脸, 袖子抹上去,大块大块的黑着。
一个男人从她身边爬起来, 只见该男人袖子被烧掉了大半,露出的肌肤表皮都已经被烧焦,脸上更是黑灰一片,彷佛就是一块黑炭。他吃力的坐着,拿起另外一边袖子使劲的擦着脸, 慢慢露出大半俊秀的容貌来。然后他爬向那个只会哀嚎的女人, 把袖子里边翻出来, 想要为她擦擦眼泪。
那个女人对他拳打脚踢, 嘴里仍然咕哝不清说着什么, 瑟缩着抱膝往后退几步,哭得昏天暗地。
那个男人终于慢慢地放弃, 脸上出现一道泥泞的黑痕,看的人很清楚的明白,他这是哭了。
辛吉离焦土不算近,除了身上的衣边被火烧着一些外,别的大都完好。他起来紧张的环顾四周,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对依偎着的男女小声交谈着什么后,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往那个哭了的男人走去,蹲下来道:“前辈,你没事吧?”
汉紫缓慢的拂去脸上的脏污:“没事,你去劝劝她吧。”
“嗯。”辛吉应了一声,转向哭得极其悲怆的唐浅裳,还没说话,就看见辛海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于是驻足。
辛海昨日并没有来林府,主要是年纪大了,来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再加上辛府和林府的恩怨并谈不上多大,除了他这唯一一个表妹受了林行云的欺凌外,没有其他方面的关联。
昨日这里动静太大,整个安城都受到了轰动。寻常百姓今天全部待在家里,不敢外出。他睡得并不踏实,轰动声响,让他从梦中惊醒,扶起额头,一手的虚汗。
辛海以为再也不见唐浅裳,没想到今日来到这里,看到疯子一般的表妹,顿时悲从心来。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去,起码人死后,不会再有七情六欲,感受不到半分悲痛。可是人活着,心死了,就等于她的整个世界都已然崩塌,外界的点点滴滴,都对她产生不了影响,她将从此生活在自己营造的悲伤中,至死方休。
“浅裳,你醒一醒。”辛海蹲下,一只手扶上唐浅裳的肩膀。
唐浅裳发疯一般挣脱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恐惧般往后退,呜呜咽咽哭得更加伤心。
“唉。”辛海慢慢站直,对辛吉说,“点了她的睡穴吧。”
“好。”睡眠是麻痹人的最佳利器,辛吉应下,上前两步,只是动了动手指,唐浅裳的身体就软下来,闭上眼睛安详的倒下。
“阿弥陀佛,让贫尼带她回去休息吧。”绝步不知何时醒来,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不卑不亢道。
辛海疲惫的说:“还请这位师太跟随我们一起回府吧,外面住客栈,总归不方便。”
绝步倒没有不从,淡淡的点点头,上前轻轻松松就把唐浅裳扶起来了,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她扶起唐浅裳的时候,后面立刻窜出一个打扮活泼素雅的小丫头,接过唐浅裳,恭恭敬敬道:“姑姑。”
“嗯。”绝步点点头,两人跟随辛海、辛吉一道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争吵中的阿瑄和慕容白。
“慕年不见了,我们本来就应该先去找她,现在突然回府,不是江湖中人应该做的!”阿瑄别别扭扭道。
慕容白脸色发青:“你要去找慕年,我不拦着,只是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口,出去也不过是吓人,谁会告诉跟一个仪容不整的人说话,提供线索?”
阿瑄“哼”了一声:“我仪容不整?我仪容哪里不整?先看看你自己再说,你身上受的伤未必比我轻。”
慕容白脸色微愠:“唐阿瑄,你定要因为这件小事生气对吧?”若不是昨日我挡在你的前面,又怎么会受伤?
阿瑄心里发虚,脸上强撑着:“我就是要这样,我爹娘都不管我,根本没有人关心我,我才不稀罕你的关怀!”
“很好!”慕容白哂笑声,“你最好不要后悔。”说完,一脸怒气冲冲的转身走开。
阿瑄嘴巴一撇,眼泪就要落下来,还是死鸭子嘴硬着:“我才不会后悔,你最好也不要后悔,谁怕谁啊!”
慕容白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阿瑄嘴角撇了撇,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另外一个方向走,看起来还真是跟慕容白杠上了。
“阿瑄……”辛吉和小玉同时喊道。小玉闻言好奇地看看辛吉,吐吐舌头,继续望向阿瑄。真是巧哇,第一次和姑姑一起下山,就能看见第一个来自外界的朋友。
“小玉?”阿瑄抹抹眼泪,眼眶红通通的赧然回头,“你也来了?昨天都没有看见你。”
小玉高兴地笑笑,为了保持形象,又很快安静下来:“我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姑姑走得快一些,我武功还不好……”
不管怎么说,见到旧人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两个人很快便手挽手一起交谈起来。绝步难得没有摆脸子,任由她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到阿瑄说到要去寻找林慕年的时候,绝步才淡淡的插了一句:“不必着急,有个人带着她出去疗伤了,想是没有危险。”
“呃,绝步姑姑怎么知道?”阿瑄被打断,诧异的看过来。
绝步嘴角似乎隐了一丝笑,看不明确:“贫尼这点观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啊。”阿瑄顿时有些失落,磨磨蹭蹭走着,脸上浮现出无比后悔的神情来。
小玉忍不住打趣道:“阿瑄,你可是后悔与刚刚那位公子拌嘴?我下山路上听人说,一对男女时常拌嘴,要么他们真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两情相悦。我看你和那位公子并不像是有深仇大恨,莫非……”
阿瑄顿时跳脚,拍了小玉一下:“小玉,绝步姑姑就不应该带你下山的,小妮子一下山心眼就变得这么坏,都不可爱了!”
小玉委屈的转向绝步:“姑姑,阿瑄说我不可爱了。”
绝步歪着头,似乎认真地思索了一阵,方缓缓开口:“唔,也许因为是阿瑄昨天眼睛被火薰了。”
阿瑄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绝步这是在骂自己眼神不好,顿时又羞又愧:“绝步姑姑!小玉!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
“呵呵……”辛吉忍不住轻笑一声,虽然他身上也有不少黑灰,可是清风一拂,他看起来还是玉树临风。他往前走了两步,到辛海身边,慢慢说道:“爹,我适才观察了一下那个黑坑,林行云并没有死在那里。我推测,他很有可能逃逸了,你看……”
辛海点点头意示知道了,转向绝步:“不知这位师太可有观察到,那个人的下落?”
绝步摇摇头:“贫尼醒来的时候,那位施主已经不见踪影了,想是趁乱逃了也未可知。”
逃了?阿瑄心脏突地一跳。涌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庆幸感,同时又多出一些不安,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并不好受。
“阿弥陀佛,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佛不会宽怒任何一个罪恶深重的人,但也不会责罚一个有错改之的人。只要那位施主缘法到了,因果循环,他自然也能尝到相应的后果。”绝步竖起一只手掌,淡淡说着,另外一只手拨动着一串泛着光泽的佛珠。阿瑄心定了定,便不再多想。
很快就到了辛府,安顿下唐浅裳后,阿瑄拉过辛海问道:“龙爷爷,不知道小草现在可好?”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好好照顾小草,阿瑄觉得愧疚。
辛海微微一笑:“放心,小草我已亲自送回他祖母那里,和小花一起生活,不会有事的。你前段时间中了毒,我和辛吉都忙着寻解药,也不能好好照顾他。再加上他是邵海兄唯一的香火传承人,早晚都得回去的。”
见阿瑄脸上出现怅然若失的表情,辛海笑笑:“我已经和他的亲人说明了当年那件事的原因,他们已经不怪罪你了,所以你无须自责。”
“嗯。”阿瑄讷讷点头,忽然又问,“那常樱呢?自从我痊愈后,就没有见到她了。”
辛海招来辛吉:“你带阿瑄去见见常樱吧。”
“嗯。”辛吉应道,带着阿瑄往外走,“常樱前段时间因为你的毒耗尽心思,有些累了,我就安顿她在后院休息,现在想来也痊愈得差不多了,肯定也很想见到你。”
阿瑄细细品了品这句话,蓦地抬眸一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瞭解她的心思了?”
辛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