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安城传出, 原邵记糖果铺子的铺主养女唐阿瑄偷袭林府府主失手被抓,林府震怒,决定将她关在囚笼, 游街示众, 以此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邵记糖果铺子四年前离奇凭空消失, 引起无数悬念, 然而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如今旧事重提,不免勾起众人种种疑问,纷纷拥堵在街道围观。
这天阴沉沉乌云压下, 两匹骏马领先开道,拖沓着重重的铁链, “啪啦啪啦”闷闷作响。囚车喁喁前进, 阿瑄双手双脚被缚, 衣着容貌还算齐整,面无表情倚在囚笼边上, 眼神空洞。
林行云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先前不知,今日总算明瞭。
当日两人商议好,传出不实消息,引诱辛吉上钩。
谁知她事先想到了林行云可能是混蛋, 不曾想到他混蛋至此。
事先商议好的通通作废, 从她坐上前往林府的马车开始, 这场密谋就彻底拉开了帷幕。她不知道林行云为何这么着急要寻到女娲石, 甚至不惜撕裂和慕容府多少年的交情。但是当林行云用阴狠的语气说出他已势在必得之际, 阿瑄心里对他生出无限怜悯。且……仅仅是怜悯而已。
有的人活了一世,偏执所寻求的, 不过是痴心妄想的一场空。这样悲哀的人生,真是叫人难以生恨。
阿瑄视线沿周环绕一圈,赧然收回。几个人影从人羣里消失,一如根本不曾来过。阿瑄心里乒乒乓乓敲打起锣鼓,当时说答应便答应了,竟然忘记派人通知慕容白,不知他从手下人嘴里听说自己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后,脸色会青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慕容白式的典型臭脸,阿瑄嘴角不由勾起一丝暖暖的笑意。
小的时候,她不管走哪儿,都能随处看见慕容白。起初是他总和林慕年一起,然后见到她之后变成三人行。走一路吵一路,她说天热,慕容白就扯她体虚;她说天冷,慕容白就扯她体弱;她说风景好,慕容白嗤之以鼻……只有当她不由自主维护着慕年或者慕容白的名声时,慕容白的脸色才会稍微正常一点,颇为骄傲地轻笑一声。
那个时候,每每内心委屈酸涩一团的自己,在做任何事之前,哪里会考虑到慕容白会不会同意?
有的时候,机缘真的是一件,特别奇妙的事情。
囚车啪啦啪啦往前缓缓前行,途径一座石桥,终于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阿瑄难以抑制不笑,就低下头佯作睡着,不敢看向外面。
囚车近了,慕容白才张口:“不知林府人,为何要囚禁我的未婚妻子?”
驱使囚车的是林府的一把好手,也是有了年纪的人,听到这般冷冰冰的话语,也忍不住躬了身子,带了几分讨好的样子回答:“慕容公子,这位姑娘刺杀我们老爷,老爷下令抓住她,这……可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决定的啊。”
慕容白不声不响,只是动了下袖子,腰间的长剑刺出,“唰”的一声深深钻入领头的马匹的前蹄前一寸,银晃阴冷的白光一道过去,马匹受了惊吓,嘶鸣着连忙抬脚。那下人面上这才不堪起来,收起了先前乞怜讨好的模样,正色面向慕容白。慕容白不为所动,甩下两个字:“放人。”
那位下人皮笑肉不笑说:“慕容公子的命令,恕老奴难以听从。”
事态突然严重,围观的羣众不由众说纷纭。有的道是慕容公子原和现在囚车里的女人是一对,拒绝了林府千金的婚事,让林府府主生气,是故派人擒了慕容公子的未婚妻,以此挽回林府的面子。有的道是这囚车里的女人是慕容公子和林府千金的婚姻介入者,这慕容公子迷恋这个女人,推了亲事,这才有了今天的闹剧。有的道是这个囚车里的女人爱慕慕容公子太久,为了彻底断绝慕容公子和林府千金的关系,潜入林府想要除去林府千金,谁知错手伤了旁人,如此自作自受,慕容公子前来是算账的……
然而无论外界传言如何丰富多彩,慕容白岿然不动,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埋着头的女人,皱皱眉头,这个女人真是连装睡都不会,肩膀一直抖着,分明就是在忍着笑!不禁有些恼怒,敢情自己专门跑来劫车,她当这是件好玩的事情?
眸子一沉,慕容白往前走了几步。
领头的马匹一步步往后退,直到抵到了囚车上退无可退,才悲哀的嘶鸣起来。慕容白径直越过它,站在囚车前方,说了句:“这么喜欢待在这里低着头笑,看来你过得还不错,那我先走了,你慢慢享受。”这领头的马匹方才觉得自己想多了,原来慕容公子根本就没有搭理自己,不禁恼怒的拔拔蹄子,表示抗议。
慕容白斜睨了它一眼,它这才不甘不愿耸拉着脑袋走回原来的地方。
阿瑄委委屈屈抬起头:“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我……”支支吾吾半天,始终说不出自己是上当了这样自取其辱的话语,于是嗫嚅着垂下头。
慕容白无力抚上眉心:“等我。”
阿瑄眼睛一亮,知道他已经有了法子,无比希冀的看过去。
慕容白轻笑一声,心情颇好的解下外袍,直接挂在囚车上面,围了一半,好歹挡住了别人看阿瑄的目光,才走到马前轻巧的拔起剑走开。
直到他走出了一段距离,羣众才开始议论纷纷,只是这下话题就停留在林府府主如此蛮横,见不得爱女受辱,居然给别人的未婚妻子冠上这样不堪的名头,委实太过分了些!想来这两个人也是真心相爱,如此浓情蜜意,不见得就比与林府千金相配更差些。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希望他们两个人能经受住考验,好好走下去云云。
阿瑄埋头在膝盖间,听着这些流言,忍不住笑容越来越开。
整个场景中最不和谐的,莫过于那匹自作多情的马匹了。它懊丧的听了半天,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了自己,忍不住失落的缓着步子往前挪。受了慕容白气的下人耐不住如此马速,气狠狠的刷了几鞭子在马背上,疼得它嗷呜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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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该回去了。”印兴担忧的看着身边的男子。
他面如冰霜,眉头拧做一团,定定的望着囚车驶远的方向。
印兴踟蹰片刻,不要命的继续劝道:“少主,老爷说要见你,还请你即刻移步过去吧。唐……姑娘这件事分明是在做戏,你不要……”
“你觉得,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辛吉问道。
印兴一怔:“这……依小的所见,八成是自愿的吧……”那个女子,在囚车里面能笑得那么开心,根本就没有一点正经囚犯的样子,要说是真的,他才不信。
“是吗……”辛吉眼底染上一层薄雾,深邃悠远,看不清晰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印兴站在他的身边,莫名的觉得心中刺痛,低头,心中喟叹。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少主再也不会露出春风般暖洋洋的微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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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黑,阿瑄被推进牢房后一直没看见什么动静。
捂着肚子在牢房的地上滚了几圈,直到看见一只灰头灰脑的老鼠,阿瑄方才老实下来,委屈的守在一边,怨念着,这个林行云抓自己就抓自己,可是一般监狱里面都提供牢饭的好不好?就算这是私家监狱,也不带这样饿着人的啊!
一抬头,就看见林行云阔步走到了牢房门口,素色长衫给他穿出一种儒雅的感觉,煞是吸引人。阿瑄无力的抬头看去,撇撇嘴收回视线。
林行云呵呵一笑,命令下人送来饭菜。
金灿灿的鸡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米饭颗粒白而饱满,看起来就很美味。阿瑄看了一眼,也不推脱,径直端过来大口大口吃起来,一边十分不满的抱怨:“林府主,就算你要关我押我,这牢饭还是要提供好点的吧?这么干的食物你也好意思端上来,再来碗汤。”
“你这个人!”端饭的下人气得小声骂道,“这饭菜已经够好了,还不知足!?”
阿瑄瞥了他一眼,眸子里带着森然冷意,偏偏眼角上扬着似笑非笑:“我这个人,就是不知足,你给我一道荤菜吧,我就不爱珍惜,还想着喝汤,那又怎样?”
这句话意有所指,林行云不恼,笑着吩咐:“来人,给唐小姐上一碗上好的血燕窝来。”
“是。”下人连忙下去准备,只是心里依旧腹诽着。
阿瑄头也不抬,继续吃饭。
林行云说:“实在对不住,唐姑娘本来应该是府上最尊贵的客人,奈何林某只能让姑娘住这样的地方。姑娘不管有何要求,大可以提出来,林某定当满足你的愿望。”
阿瑄拔饭的筷子顿了一下:“三日内,若是他不来,放我回去。”
林行云面不改色:“一个月。”
“十日。”
“二十天。”
“十二日。”
“十八天。”林行云顿了顿,“不能再少了。”
“好吧。”阿瑄眼底闪过不屑,埋头继续吃饭。
“唐姑娘。”林行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唐姑娘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就算辛府少主不来,慕容三公子放弃慕容府下任府主地位的消息,也着实让老夫松了口气。要知道,这慕容三少的本事可是远远高过其他两位少爷,只要他不是府主,那我林府可随时牵制慕容府,最少,也能拿下整个安城的武林势力。”
其他两位少爷阿瑄都有所耳闻,大少爷玩玩判官笔,但是不认真,只习得一些花样,没有汲取到真正的功学。二少爷喜爱木雕,整天锤锤打打,对武功一窍不通不说,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是一窍不通。他比慕容白要大上三岁,可是至今没有娶一房妻室,整日埋在木头堆里。这样的两个人,不管是谁继承慕容府,都将让慕容府衰败许多,所幸府主犹在……等等。
阿瑄抬头,厉声道:“你把慕容府主怎么了?”
“唐姑娘好聪明。”林行云抚掌,“果真不是简单人物。唐姑娘放心,你未来的公公没有大碍,不过是中了‘木荷’,或者损些内力,或许折些寿命,完全没关系的。”
阿瑄心中一震。
要知道,‘木荷’是有名的□□,由于几乎没有什么人会配置,解药更是难寻。只是没有想到,林行云竟然忍心对自己的挚友下这等毒手,这个人……真是心如蛇蝎!
“呵,唐姑娘这样怨恨看着我?倒好像老夫是个千古罪人?度天这个人哪里都好,偏偏就爱刨根问底,若不是他怀疑我,我又怎么忍心对他下毒手呢?你也不要太着急,我这里有‘木荷’的解药,等这件事成了,我会收了你的内力,换解药给你,你看这笔交易是否很划算?”林行云笑道。
阿瑄却再也摆不出笑脸。
所谓‘木荷’,吸食人体内力功能极强,等到事情结束了,或许慕容度天身上的内力都差不多被吸收光了。再用自己的全部内力去换取解药?那岂不是两个人都成为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了?
阿瑄深深吞吐几口气,忿忿的想着,好一个林行云,你大爷的!老娘不发威,你真拿我当软柿子好揉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