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夜凉如水。阿瑄躺在牢房地上的草席上面,腹中忽而一绞,疼痛难忍。
突地睁开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 像是陷入昏暗的沼泽中, 不断挣扎下沉。阿瑄惊恐叫着:“来人!快来人!”
不耐烦的踢踢踏踏声音传来, 眼前骤然一亮, 是守门人点亮了墙头的烛火。守门人不耐烦的揉揉眼睛,明显是从睡梦中被阿瑄叫醒,没好气的喝道:“喊什么喊, 有什么事直接说!”
阿瑄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发虚, 觉得全部体力渐渐透支, 咬着牙请求:“快……快请大夫来。我……我要死了, 我……我……”
守门人大骇,府主早就下令下来, 好生守着这个女人,若是出了点差错,得拿自己的性命来赔!思及此,他连忙冲出牢房,大声嚷嚷:“快来人啊, 请大夫来, 告诉府主出事了!”
外面是熙熙攘攘慢慢嘈杂起来的声音, 林行云在牢房周围安插了许多暗卫, 只为守株待兔, 拿下前来救阿瑄的人。守门人一吼,暗卫纷纷涌动, 请大夫的请大夫,叫府主的叫府主。整个漆黑寂静的夜晚,被一盏盏接连着燃起来的灯火点亮,镀白半边天。
阿瑄的脸色隐在黑夜中,只依稀听得见她断断续续痛苦的□□,看得见她不停抖动的身躯。
林行云连衣服都没有穿戴齐整,赶到牢房的时候,阿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他惶然把脉,只探得出脉搏混乱,内力流失,经脉隐隐有断裂之势,方知事态果真严重至极。
大夫被请过来把脉,林行云皱眉怒喝:“给我好生救治!”
老大夫吓得颤颤巍巍,上前沉吟着把了半天脉,直接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说:“老、老爷,这……这这这种脉象,小人从来没有见过,实在……实在……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废物!滚!”林行云不耐烦的一脚踢开大夫,吩咐下人,“给我把安城所有大夫全部请来!”
“是!老爷!”下人们巴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一窝蜂的跑出去请大夫去了。
阿瑄游丝般的声音此刻传来:“林……府主……”
林行云心中不安:“你有何事?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怎么会这样?”
阿瑄晶亮流转的眸子印入林行云的眼里,里面有光彩回旋,璀璨亮然。林行云心中一滞,连带着动作都小心起来:“你……”
“林府主……”阿瑄眼角缓缓滑下泪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了你。为何……你还要下如此毒手?”
“你说什么?”林行云瞳孔张大。
阿瑄痛楚的摇摇头,泪珠不停下坠,看起来楚楚可怜:“林府主……你下毒害我……好……好狠的心!”说到最后,字句都像是从喉咙里迸溅出来的一般,落尾越来越轻。终于……她晕阙了过去,鼻息中断,嘴角溢出一行血丝。
林行云心头大震,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无数回忆涌上脑海,他定定的看了阿瑄阖眼的模样片刻钟,涩然的闭上眼睛,大步出了牢房。
四处都是来来回回奔跑的下人,一切都如此陌生。他们见到林行云,纷纷下跪行礼叩拜,林行云却突然认不得他们的样子,叫不出他们的名字,甚至……觉得他们那么狰狞。
跌跌撞撞奔赴到荒无人烟的别院,空落落寂寥的荒芜引入眼底,他觉得心被骤然裁剪了一大块,生疼生疼,说不出话来。
直到管家拉住他,慌忙问了一句:“老爷,你怎么了?”
他才反应过来,头脑渐渐清明,慌道:“不好,中计了!”
——◇——◇——
阿瑄艰难的吐出一口气,捂住小腹又往前跑了几步。
牢房周围乱哄哄一团,她根据汉紫教她的法子逼退林行云,然后趁乱跑了出来。一切到此为止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只不过……林府实在太大,她走了半天……完全迷路了……
“呼,好热。”阿瑄用手扇扇风,又抬起衣袖蹭蹭脸颊上面的汗水,怨念道,“靠,把府邸建这么大要死啊!”
又扇扇风,尖锐的听觉捕捉到这个方向上有人来的声响,她有些急了,站起来继续捂着小腹奔跑。
晚上吃饭的时候,阿瑄把汉紫给她的□□兑到那碗珍贵的血燕窝里面吃掉了。晚上立马排山倒海的疼痛,所幸她手腕上的琉璃珠一直都在。汉紫说这琉璃珠是解毒圣品,只要研碎了喝下去,再毒的毒也奈何不了她。阿瑄喜滋滋的收了起来,一直到□□发作的时候才想起关键性的问题来,研碎琉璃珠……她好像还没有这么强的功力吧!
真晦气啊真晦气。阿瑄捏着琉璃珠欲哭无泪,这毒至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会彻底爆发。到那个时候,她的下场就跟刚刚在林行云面前扮演的一样——一命呜呼了!
视线搜寻一圈,她总算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远处不知是谁的厢房,一只烛火正在细微的颤动着。如此微弱的光芒,定然是哪个下人居住的地方,不管了,先躲进去再说!
阿瑄使出一招“雪上漂游”,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只不过她怔了怔,默默地转过身去。
这个厢房……是林慕年的住所!他们现在的关系处于十分举步维艰的尴尬阶段,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更何况,上次林慕年手刃碧月的惨烈景象还在她脑海中停留,想想都有些害怕。
厢房的门却在这一刻打开了,林慕年手上拿着一柄长剑,清清瘦瘦站在门口。见到阿瑄的那一刻,眼底的杀意褪去,浮现出些微温情来:“阿瑄……”
阿瑄赧然回头:“林小姐……不知……是否可以……唠扰片刻?”
林慕年眸子一黯,但还是讷讷点头:“可以……”
“多谢。”阿瑄挤出一丝微笑,几步走到台阶下。每踏出一步,腹中都是一阵绞痛袭来,格外难受。
“阿瑄,你受伤了?”林慕年问道。
阿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中毒了。”
林慕年手一攥:“是我爹……”
“不是。”阿瑄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是我自己下的毒,不然可能就逃不出来了。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
这句话语气熟敛,带些俏皮,无形中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林慕年不由心中一动:“自然的。”
阿瑄放下心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林慕年的时候,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信任她。哪怕,再不喜欢她,再讨厌她,再怎么闹别扭。一到这种节骨眼上的时候,她面对林慕年,总是十分自然的相信她的好意。好像……林慕年生来就注定不会背叛自己一样。
林慕年歉然的站在一边,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置才对:“阿瑄,对不起……我爹爹他……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受苦了。”
说到林行云,阿瑄扬扬眉,想到了她刚刚逃出来的过程。
汉紫曾经嘱咐自己上演一出苦情戏,甚至特别给了一只白玉簪子给自己当扮演苦情戏的筹码。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断句都演练无数遍。她还记得刚刚林行云脸上的震惊和痛苦,和汉紫在面对她的每次演戏时的那些伤愁如出一辙。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渊源?
“阿瑄,有什么不对吗?”大概是阿瑄脸上的表情太过凝重,林慕年不由起疑,小心问道。
阿瑄抬头,视线撞到林慕年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怔了一怔。那小心的、带着湿意的目光好像一束光芒,不经意照到了阿瑄藏在心底的一个盲点,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被阿瑄所忽略,而现在隐隐现出一点痕迹来……
是什么呢?
阿瑄拍拍头,感觉答案呼之欲出,却偏偏倒不出来。
“小姐,你在里面吗?老爷喊你出来说话。”门被敲响,传来丫鬟细细的声音。
屋里的两个人这才发现,林慕年的屋子四周已经布满了火光,影影绰绰倒在窗户上面。没想到林行云竟然反应得这么快,又竟然能立即想到她的藏身之所。阿瑄手攥成一团,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
林慕年重重咳了两声,倦倦的回答:“爹爹有什么事?我已睡下了。”
“小姐,老爷说有要事相商。请小姐立即穿戴齐整,出来吧。”丫鬟一丝不苟道。
林慕年打了个呵欠,又重重咳了两声:“知道了,这就起。”
说着,一手拉着阿瑄,比了个“嘘”的口型,往内屋走去。转过屏风,走到林慕年睡的大牀边。林慕年左右环顾,一边踢踏着鞋子,一边手往枕头下面探去。
也不知按动了哪里的开关,牀边一个垫子一空,就要坠下去。林慕年眼疾手快捡住,推攘阿瑄一下:“快下去。”
“这是……?”黑漆漆的一个洞呈现在眼前,阿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林慕年房间里面竟然还设置了这样的机关!
林慕年顾不得解释,压低了声音:“沿着那条小道一直往前面走,就可以走出去。快走。”
阿瑄还在踟蹰,林慕年一把拉过她塞下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回来。”
眼前一黑。
阿瑄屁股被颠得骤疼,等好容易回神过来,眼前慢慢清晰,就看见了前方有着泠泠的水光。阿瑄站起来,捂着小腹慢慢往前走去。
这条道并不牢固,看起来应该是新挖不久的甬道。也不高不宽,阿瑄只能弓着腰吃力的往前探。没有灯光,更别提夜明珠。阿瑄只能根据灵敏的耳朵探来的泠泠水声辨别方向,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感知不到。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触到了湿润的泥土,一脚踏进淙淙溪流中,阿瑄知道,差不多到终点了。
果然,往上探了几下,就有光洒了进来。
阿瑄跳上去,喘了几口气,天际边朦朦白光划了一条线。身边似乎有人的气息,她回头,对上一双茫然的眸子,怔了怔,方开口:“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