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辛府和慕容府过往的那些事儿, 简言之,就是辛吉是慕容度天的儿子,和慕容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后, 阿瑄就觉得这个世界混乱了……
成日里待在铺子里面, 每次脚踏出一步, 都能感受到无数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随时做好了冲上来保护自己的准备。于是阿瑄每回都没有踏出五步, 就悻悻转过身回来。然后清楚感受到无数颗心脏落回原地规律跳动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这慕容白也把自己看得太紧了吧?从周围散发出的气息可以感受到,最起码有不下于五十个人隐藏在这个小小的院落周围。
这样防了几天之后, 终于有客人登门造访。
常樱看着门口这个脸色不太好,似乎正处在生病中的自称是林府府主的男人打量了许久:“你有什么事情?”
“老夫找唐小姐有要事相商, 不知道姑娘可否通告?”林行云有礼道。
常樱警惕回答:“我家小姐近日身体不适, 还请林府主回吧。”
林行云吃了个闭门羹, 并没有表现出懊恼来:“这次实在是有些不情之请,希望姑娘通报一声, 不然,老夫定将每日亲自登门拜访,直到唐小姐肯出来为止。”
常樱坚持,面不改色道:“随便你,回去吧。”开玩笑, 好歹我也是‘天下第一酒’酒庄的丫鬟, 什么派头没见过啊?天天来又不能恐吓到我, 嘁。
林行云一脸尊重垮了:“怎么, 你是慕容三公子派来的丫鬟?这慕容三公子倒是把唐小姐保护得周到, 又怎知这危险就在身边,趁人不备就会咬上一口的。”
“你!”常樱怒目, 心里对林行云的评价上面飘红一片叉。
“常樱,让林府主进来吧。”阿瑄听不下去,想到了慕容白吞吞吐吐讲不清道不明的第二个原因,决定还是请林行云进来。
常樱带着林行云走进来,阿瑄迎上前:“林府主,不知找阿瑄有何指示?”
邵小草第一次见到铺子里面来生人,跑过来躲到阿瑄的身后,眼珠子滴溜溜打量着林行云,警惕而不善。
林行云笑笑:“这次来,就是想请唐小姐帮个忙。听说唐小姐是酒庄的新任庄主,初初上任,定有许多把握不到的事情吧?”
“我们小姐已经不……”常樱驳到一半被阿瑄打断。
“确实,我还很年轻,很多事情把握不到位,处理不善,还请林府主多多指点才是。只是……不知林府主此次来找晚辈,要交待何事?”
“若是酒庄能够帮助林府得到女娲石,老夫定殚精竭虑,为贵庄效犬马之劳!”林行云点明来意。
阿瑄“哦”了一声:“倘若酒庄能够得到林府的帮助,真是太好了,只不过我师叔酒剑仁已经许诺会一直扶持我把酒庄的各种事物打理顺手,恐怕不劳林府主的关怀了。”
林行云讪讪:“酒剑仁自然处事稳当,只不过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他也没想到阿瑄竟然这么会说话,几句下来他已经有些吃力,拳拳打空,不好对付。
“不过……”阿瑄别有意味一笑,“晚辈十分乐意得到林府主的帮助,有什么酒庄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出来,晚辈一定,义不容辞。”
汉紫说过的话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之前一直犹犹豫豫没有得以实施,完全是因为她不敢苟同汉紫的观点。今天林行云这一趟登门造访,将她心底的一些猜测坐实。
这个林行云……很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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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阳光恋恋流连在镶金镂空梨木窗檐上面,一个药碗端端的摆在靠着窗户的平桌上面,缕缕热气腾腾而起,散到窗户外面去,弥漫处处药香。
身着丛中蝶舞绣样式的胭脂长衫的侍女怯怯的俯首站在牀下:“小姐……这药已经热过三次了,该喝了。”
霞光辗转的薄蝉纱下面,隐着一张苍白的小脸。林慕年虽然体弱,话语却是极重的:“下去!”
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劝道:“小姐,你昨天就没有喝药,昨天侍药的英儿已经被老爷逐出院子了,罚了好几月的月俸。就算小姐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要为了奴婢们的前途着想啊。奴婢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就盼着奴婢一个人领些银子过活,还请小姐高抬贵手啊!”
林慕年不耐的用被子捂住了头,闷了许久才坐起身来。侍女一见,立马爬起来去端药。药碗递到跟前来,林慕年嫌恶的皱皱眉,扶着侍女下牀,将一碗中药全全倒进窗边摆着的花盆里,神色恹恹道:“这件事情,我不会主动跟爹爹提起。”
侍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跪下直叩首:“多谢小姐开恩!”
既然开了头,索性一直这样下去。林慕年从柜子里翻捡出装银两的小匣子,捡了看起来块头较大的几块银子给侍女:“以后,每天都这样办吧。”
侍女拿着银子的手颤巍得不像话,许久才带着浓重的哭音拜谢:“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愿来生做牛做马回报!”
林慕年浅浅点点头,声音无力回答:“出去吧。”
待侍女出去,轻轻关上门,林慕年斜倚在牀头,目光有些涣散。从小到大,她差不多就是药罐子里面泡出来的。以前身体从未有过什么不适的感觉,顶多是练功的时候,时常头晕目眩,那也养养就好了。父亲每月都会派人送药给她喝,说是为了强身健体,她每每喝下后,头重脚轻的症状确实会减轻不少。然而一年前,她的身子骨急剧变差,甚至于一两个月前牀都难下。
起初是不在意的,后来就怕了。尤其是听下人谈话时说到女儿痨之类的不清白的病症,都会让她怀疑半宿,惧怕半宿。
直到那天黄昏时分,暮色浓重得庄严肃穆。
她无意间经过院子外面的假山,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她懵懵懂懂知道一些,所以初初听到吓了个面红心跳,准备绕道而行时,正巧看到里面缠绵的那对男女衣衫不太整的相拥走出。
那一瞬间她就走不动了,因为那两个人她再也熟悉不过。
反应过来就赶紧躲到了一边的草丛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窥着。
只见两个人完全走出来之后,男的手一放,女子就快速恭顺落后两步走,一先一后,完全就是最标准的主仆模式。只是刚刚云雨之后的不正常潮红蔓在两个人的脸上,让林慕年狠狠恶心了一把,几乎要跳起来冲过去骂他们不知廉耻。
“老爷,听下人说,这段时间小姐的身体状况很差,不知还能不能……”
“这些我知道,慕年的时日不太多了,你在暗处多多监督那些人,一定要好好照料慕年,最后这些日子,就让她过得顺心一点吧。”
“老爷……如果不把小姐当引子练功,也许小姐养一年左右,就能够好起来……”
“呵,她对你这么差,你倒还关心上她了?怎么,不记恨慕年当时要赶你出府,害你现在每回走在路上碰到她都要躲起来,不能光明正大行走了?”
“老爷……”娇嗔的声音,让林慕年眼眶一酸。
“怎么,还撒娇呢?”林行云淫~靡的笑声响起,顺手还揩了一把油,方才正色道,“慕年是我的女儿,我自然知道疼她。可是她不过也是个贱妾所生,在林府享受了这么些年,难道不应该为含辛茹苦养大她的我做些事情?慕年三岁起,我就引了浓重的阴寒之气在她的身上,这么多年,每回练功,都是我先度给她内力,然后在她的体内周转一圈,更为强大之后被我吸食回来。如此,我练《六云神功》的进展才能大大加速。眼看着成功近在眼前,只要再坚持两个月,待我拿到女娲石,就能统一武林。那时候整个江湖都随我姓林,你面上岂不是更有光哉?”
“老爷,你再这样打趣奴婢,奴婢,奴婢可是不依的。”
“哈哈哈,敢情我的小美人刚刚没有吃饱,等到那晚上,你支开守夜的,来我房里如何?”
“哎呀……”
“……”
后面的打情骂俏,林慕年再也听不进去。
她浑浑噩噩跌到房间,当夜值班的丫鬟见主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骇了一跳,赶紧拿出一件厚实的衣服给她披上:“主子,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冰凉,该不会是病情加重了吧?”
林慕年紧搂着身体,冻得牙齿打颤,扑簌簌掉下泪来。
是啊,真冷,怎么会这么冷。
随便找了个由头,支开了丫鬟,林慕年瑟缩在被窝里面,几乎泣不成声。很小很小的时候,所有的小朋友都嫌弃自己没有娘亲。她多次哭哭啼啼去找林行云,林行云总是用他宽厚的手掌安慰慕年,说她的娘亲是个极美的女子,极有才华,极会武功……总之,一切的一切,都是极好的。她听后方才骄傲起来,再也不理会那些人故弄姿态的嘲笑,心里有很底气的安慰自己,娘亲只是去世了而已,要是娘亲在,任是谁都别想比过去呢。
以娘亲为目标,她自己的一切也都力争要最好的。容貌……武功……才艺……终于,她成为了安城第一的千金小姐。她为自己骄傲的同时,无数次的想着,娘亲在天上,会不会也为自己骄傲呢?
自己勤勤恳恳终生目标今日却被林行云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粉碎——
——可是她不过也是个贱妾所生,在林府享受了这么些年,难道不应该为含辛茹苦养大她的我做些事情?
贱妾所生?她心目中最有才华,最厉害最强大的娘亲,在她的爹爹嘴里,就只是一个贱妾而已?
她不甘心!她不服气!
一剑刺穿了碧月的胸膛,她冷冷的告诉碧月:“你才是贱人,永远别想取代我的娘亲。”我的娘亲不是贱妾,你才是。
碧月惊惶看着她,显然不知道她是为何得知这件事情。然而她还是知道了。林行云破门而进的那一刻,望向碧月的眼神,除了一闪而过的怜惜外,只剩下如无用的垃圾般的厌烦。她那时才知道,碧月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真正该杀的,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爹爹!她真想一剑也刺透他的胸膛,可是……她无法下手。寂寥走出房间,途径阿瑄,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不可闻:“我不会骗你的。”
从来被骗的,无非就是她一个人而已。
视线慢慢凝聚,林慕年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尽管此刻还是夏天,外面依稀可以听到齐奏的蝉鸣。林慕年却拿出了一牀冬天所用的厚棉被,把自己紧紧包裹,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