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错觉, 没有心的冥妖更不会懂得温柔,可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奇怪的想法?
像品尝美食一般舔了一会儿云出岫的脖子,魍罗抬起头, 血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眼前的人。如同水墨画卷中走出的谪仙般的人物, 却误入了这万丈红尘。
“那么喜欢偷看吗?”一声冷哼从魍罗喉咙深处发出, “好像每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都一个人躲在一边, 看着我……”
被点中心事,云出岫双颊竟微微泛起了躁热。
“那个男人是你的朋友吧?人类不是最重友谊的么?居然连他的死活也不顾,”
顿了顿, 妖王用低沉的声音在云出岫的耳边轻声说着,“我就知道, 第一眼就知道, 你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
云出岫一句也答不上来, 竟也忘了反抗。魍罗的自言自语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知道这个冷酷的, 传闻中寡言少语的妖王正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魍罗的声音与他狂傲的外貌一点也不相符,低沉的男音中带着婉约的回响,如同情人的耳语,牀稊间的呢喃。
“……那一击伤了你的真元,为什么你还能行动自如?”
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句话, 倒也是目前最大的疑问, 但带着颤音的声音让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丢脸, 那么在妖王看来, 又该是如何的可笑。
果然, 黑衣的男人从喉咙深处笑了起来,“那一剑确是伤到了我的真元, 你那个朋友虽然没有法力,功夫却是了得,竟能伤我至此!”
说着,魍罗松开了制住云出岫的手,下一步竟是扯开自己的衣服。那片露出的胸膛与肩膀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狰狞地印在惨白的皮肤上,离造成创伤的时间已是一年有余,那伤迹竟如刚刚才砍上去一般,血肉模糊,完全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看起来是如此触目惊心。
云出岫微微别过眼,却被魍罗一手抬起了下巴,正对上那处无法愈合的伤。
“我也以为这回大概得休养个一两百年才能恢复,不过,云出岫,我得谢谢你。”
云出岫奇怪地皱了皱眉,妖王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淡粉的薄唇,引得云出岫脊背一阵战栗。
“你的血可帮了我大忙,云出岫,你真的是凡人吗?”
血?!
对了,祁山大战前,在炼刀的洞穴之中,魍罗吸过自己的血!难道竟是自己的血保住了妖王的性命?!
“你的血封住了真元的创口,所以我的力量并未流失。只是神器造成的伤口却一点也好不了,”魍罗这才彻底放开云出岫,退了一步之后冷冷地看着他说,“云出岫,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既然知道我,又怎会不知我是何人?”
“持法皇庙巫女的儿子,”魍罗露出嘲讽的笑意,“这倒不假,你的术力继承自你的母亲,只是我却不信你的父亲会是那个成亲后一年便死掉的平庸的男人。你的术力进升得太快,太不平常,十六岁就能杀了青帘……”
听到这个名字,云出岫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名字?!
“很吃惊吗?”魍罗挑了挑眉,“云出岫,在你十六岁时的祁山战场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你了。即能杀了青帘,你在那时的修为就已经能够突破三劫,羽化飞升了。”
云出岫摇摇头,脸色惨白,“不……我不想杀她的……”
“不管你想不想杀她,她不也一样死在你手中吗?”
魍罗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洞穴,“你若是想喊冤,到那里去如何?说不定,她就在那儿等着你呢。”
不自觉地随着妖王的手指看去,幽深的洞穴之后,便是无人知晓的冥界。死者的国度,她真的会在那里吗?
“你到这里来到底有何目的?”
魍罗勾起嘴角,露出嗜血的笑意,“那就看你能阻止我到什么程度了。”
说完,黑衣的男人化为一道疾影,向通往冥界的洞口掠去。云出岫心里一凉,不好的感觉由然而生。算了算从进来到现在的时辰,外界已然将近黄昏,再过不久夜晚即至,黄泉的异物们即将开始活跃。看了眼洞口那只倒地而亡的冥犬,更是不知洞内还有何等凶险的怪物。
理智的选择应该迅速离开,但云出岫却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竟也跟进了那暗藏危机的洞穴。
入洞之后燃起明火,光线在幽深的洞中洒开之时,云出岫不由得吓了一跳。本以为魍罗怕是早已走出了老远,谁知他却好整以暇地站在面前,看那姿势竟像是在等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魍罗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向洞内,“那个时候其实你很想和我一起走的,对不对?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碍事……”
“对,”云出岫跟在他身后,此时反倒来静了下来,“你的眼睛很厉害,你说得都对。可是——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
魍罗没再说话,静静地往前走了一段。洞内并不像洞口那样狭窄反而是越走越宽,起初自然崎岖的小道也渐渐地变成了人工修筑的石板路,走了大约一里的地方,竟看到了平整的石梯!
云出岫皱了皱眉,“这里已经是冥界了吗?”
“不,”魍罗指着高高的台阶之上说,“这里是黄泉之神的宫殿。”
“黄泉之神?”
黄泉不过是阴阳交界之处,连接活人的凡尘与死者的国度的通道而已,这样的地方只能造就阴阳浊气混杂的怪物,哪会有什么神?
“云出岫,你以为神明是什么?神明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被人类供奉在高堂之上?”
云出岫知道魍罗想说什么,因为这些问题也曾困惑过少年时的他,使他对自己修行的目的产生迷茫。而在真正见到昆仑预言神之后,少年时对神明的的崇敬已然化为乌为。
魍罗看了他一眼,“看来你是清楚的。那就走吧,和我一起去看看这位黄泉的神。”
说着,黑衣的妖王便踏上了通往高台的石阶。云出岫犹豫了一下,仍然跟紧了他的脚步。这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区,一切情况都不在他的掌控之内,所以他选择了静观其变。
石阶看起来很长,走到尽头竟花了半柱香的时间。高台之上俨然是一个小型的殿堂,地面铺着珍兽的皮毛,巨大得夸张的灯炬桌台等物事的做工虽然粗糙,用的却是稀有的石料,只是这些东西均已布满了尘埃。璞玉制成的供台之上满满地摆着石盘石碗,盛着的却是带着鲜血与筋肉的异兽的内丹,和布满或绿或黄的粘稠汁液的有道行的植物的灵珠。
丹珠上的血液或汁液尚且新鲜,发出阵阵恶鼻,想必是刚供上不久,而璞玉的供台上却布满了斑驳的暗黑色的旧迹,其中夹杂着一些其他的色彩,可见这样的供奉确是年深日久,而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但这供台与大殿如此肮脏不堪,那住在这里的所谓“神明”,究竟又是什么样子?
不等云出岫问出心中疑惑,供台后积满灰尘的破旧的帘布却动了起来。云出岫立即结了印,用防御术保护着全身,而魍罗却丝毫不在意地立于原地,静待帘后的东西出来。
只听得一阵稀稀簌簌的轻微响动向这边移来,伴着粘腻而微妙的水声,帘子一角终于被揭开,然而随之出现在眼前的东西却令云出岫大吃一惊。
二入黄泉,谷中的异物们虽千奇百怪,但好歹还保持着能够辨认的原型,但这个东西的外形却是说不清道不明:身高数丈,通体棕黄,整体看起来与它最接近的生物便是蜘蛛,但这蜘蛛的身体两侧却分别长着十二只带着倒刺与绒毛的长腿,这腿也并非蛛腿,而是如同章鱼的触手一般地柔软灵活,其上带有泥浆般的粘液,尚未出现时的那沾腻而微妙的水声便是自它的二十四条软腿移动时发出的声响。不同于这柔软的长腿,椭圆的身体上竟盖着半透明的薄甲,薄甲之下能隐约看到正在蠕动的各色的内脏,头部看起来像是某种蠕虫,一伸一缩地动着,看样子能像乌龟一样缩到壳里去,尾部却是两条长长的骨鞭,生满了尖利的倒刺。
只是这怪物缓慢地向供台爬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棕黄的粘乎乎的痕迹。随着它的靠近,一股恶鼻钻入鼻孔,如同盛满腐尸的死水,令人作呕。那怪物终于移到了供台前,只见它抬起了最前面的两条触手,将供台上所有的丹珠全部卷起。蠕虫般的头部向前伸出,如同兔嘴的裂口突然张得老大,那肉质的弹性竟让它的口大过了整个头部。触手将丹珠全部送入口中,那怪物口中无牙,便将一大堆丹珠全部吞入腹中,短小的脖子被挤得肿大,收缩了好几次,方才将卡在咽喉之中的丹珠全部吞咽下去。
这样的怪物竟被奉为神明,云出岫冷冷地哼了一声,往旁边瞄了瞄魍罗,却见魍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殷红的□□,刚才杀死冥犬时也是这把武器,但这一路上这么大把的东西又没见他带在身上,又见那枪身中流转着紫黑色的光粒,想来应该是由魍罗的血液幻化而成,并非实体。
“这怪物已有万年道行,看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云出岫冷冷地出声提醒他这个事实,实力悬殊太大,他云出岫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魍罗转过头来,轻蔑地嘲笑着,“看来你是准备逃跑了呢。哦,对了。差点忘了,前几次见你,也每次都在我面前逃跑。云出岫,你还真是个胆小鬼。”
“激将法没用,”云出岫已拿出了瞬移的符纸,“杀了它对我没好处,还会有死掉的风险。而且我凭什么帮你?”
“凭你舍不得我死。”魍罗突然凑了上来,在云出岫面前低下头,几乎要将脸贴到云出岫的脸上。云出岫被他此举吓了一跳,立即后退数步,却看见魍罗脸上戏谑的神色。
俊雅如玉的脸烧得通红,刚想反驳,一股腥臭的气味却突然向他袭来。云出岫立刻将手中的瞬移符纸换成了攻击令,一跃而起,躲过了长长的触手的一击,顺势便将攻击令夹在云蓝色的斗气之中炸断了那怪物偷袭他的那条触手。
“反映挺快的嘛,”魍罗正想讥笑几句,却只听一阵粘湿的水声,二人均是脸色一变——刚刚被炸掉的那条触手的断裂处,竟又长出了一条完好无损的长腿!
怪物吃痛地号叫着,其音如牛,震得洞顶的碎石纷纷往下掉。被激怒的怪物将头转向了云出岫的方向,然后几条触手如长鞭似地同时向他袭来!
云出岫又丢出几个攻击令,乘机躲闪,但他却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那怪物的再生能力快得惊人,得伤到它的要害才行。
此时的魍罗却站在一边,叉着手看着好戏,悠闲地说,“看来这位神明大人还没吃饱呢,想必云国师定会是世间美味,何不献上自己,免得神明大人发怒?”
云出岫心中不悦,在攻击怪物的同时也向魍罗的方向丢了几个攻击令,却被轻易化解。魍罗仍在啰嗦地说道,“这怪物已有万年道行,看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啊。”
听他在那里鹦鹉学舌,云出岫顿时火冒三丈,一个连跳跳到远一点些的位置。那怪物的触手虽然灵活,但由于中间的身体太过臃肿,所以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一时间也追不上来,只是狂躁地甩着长长的骨尾,并从口中吐出黄水。黄水能射三丈余,落在地上竟将石头地板也腐出了一个深坑。云出岫注意到它吐出黄水之前喉头异常大弧度地蠕动了半晌,看来这水也不是随便喷的,起码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喷一次。
“看来云国师果然美味,神明大人的口水都流这么长了。”
魍罗仍在一边旁观,云出岫却并不搭理。那怪物一心对付他,任何一个破绽都有可能会致命。见云出岫不理他,脸却憋得通红,想来是气得不轻。魍罗竟开心地大笑了几声,若是被那些冥妖们看到自己的王竟像个孩子一样开怀大笑,只怕是要吓死几羣吧。
查觉到自己异样的情绪,魍罗一时间也有些许迷惑。他性子本就冷淡,对事物更不可能有所执着。但在那一年,当那个一身月白衣裳的少年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却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人类所吸引。
见云出岫正忙着结一个复杂的印,魍罗几下跳跃便来到了他的身边。
“怎么不逃了?用瞬移术的话它可追不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