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岫没有理会魍罗, 眼前这个去掉了前几次见面时的冷漠的妖王让他感觉不安。魍罗说话的口气虽然带着嘲笑与揶揄,却亲密得彷佛二人是多年的好友。这不正常,魍罗不正常, 自己也跟着他不正常起来了。
而且刚才为什么不跑?明明可以逃掉, 像以往那样, 离是非之地远远地, 不去看, 不去听,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可为什么那触手向自己袭来的刹那,竟将瞬移符换成了攻击令呢?
是在怕将这个男人独自留在这里的话, 他不能应付这个有万年修为的怪物吗?
云出岫飞快地结着印,一个旋转的淡蓝色图腾从他脚下浮起。魍罗见状立即跳开, 云出岫的脚下生出藤蔓一般的半透时的蓝色纱带, 带子上满是咒符, 如无数的触手般在空中浮动。
那怪物低吼着向云出岫的方向移动,如同长鞭一般的前两只触手猛烈地抽打着地面, 震得洞穴几乎要崩塌。见那怪物的触手就快要抽到自己脸上,云出岫拿出一张符纸夹了一根自己的头发丢在图腾之中,符纸幻化为了云出岫的替身,他本人则躲闪到了一边。
怪物已到近前,两条滴着棕黄色粘液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了云出岫的幻象。想将这个美食送入口中, 怪物这才发现竟不能将那个已被抓住的人从地上拔起。此时, 那幻象华光大盛, 刺得怪物将头缩到了身体的薄壳里。与此同时, 那千万条纱带如盛开的花朵, 大张着将怪物整个包进了阵中!
纱带如触手般要将怪物拖进阵内,怪物察觉到不对, 便要挣脱那些缠住它的纱带。只是它越挣,那些其实并非实体的纱带便缠得越紧。不过它太过庞大,虽一时挣脱不了,却也无法被拖入阵内。僵持之下,怪物的二十四条触手寻到了纱带中的缝隙,粘滑的触手从缝隙中挣了出来,盲目地朝周围一阵抽打。
一阵阵雷电凭空落下,将那二十四条触手统统烧成了焦炭,只是怪物那可怕的再生能力又一次将它们修复,比起切断的裂口,烧焦的地方重生的速度要慢上一些。魍罗收起□□,向站在对面一棵石笋上的云出岫道,“你这个封印阵法看来不起作用呢,再怎么说它也是接近神体的存在,再多一小会儿,它就要出来了。”
伤它的触手根本就无关紧要,反正马上又能长出新的。而那包裹身体的薄壳看起来虽透明,其实却坚不可摧。方才魍罗的雷电中有几道也是冲着那些壳而去,击中之后竟完好无损,尾部的骨鞭看起来也与壳同样坚固。那么就只有一个突破点——怪物的头。
只是那头缩进体内之时,头部的那个小洞处又有几片壳会在瞬间自动合拢。那怪物的头又短又小,缩进去时的速度极快,要以那里为突破口的话必需近身攻击。远程的法术或箭的话,到达头部时,那怪物早已将头缩了进去。必需近身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在近距离给予致命的伤害,才能将之击毙。
说得倒简单,要近那怪物的身又谈何容易。只怕还离那怪物甚远之时,就被那长而灵活的触手给卷住,一旦手不能动,也再无法使用法术攻击了。
正思量间,只听怪物一声嘶鸣,淡蓝色的阵法因再也支持不住怪物的反抗而破裂。重获自由的怪物重新将头伸了出来,愤怒地寻找着那个胆敢戏弄自己的人。
云出岫刚欲结印,却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高处窜下,飞快地奔向了那怪物。魍罗手持□□,以极快的速度跑到怪物近身,数条触手顿时如巨鞭般抽下,魍罗边跳跃着与那些触手缠斗,边用法术向那怪物的头部袭去。
原来他和自己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自己还在犹豫着不敢近身之时,他却已经开始行动。云出岫也跳了下去,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向那怪物发出一波接一波的冰剑攻击,使那怪物应接不暇。
对云出岫的支援行为,魍罗只是笑了一下,便开始向怪物的头部靠近。虽说怪物的注意力倒是被云出岫那边吸引过去一部分,但现在却得小心着不被云出岫的冰刃误伤,魍罗却也没有落得轻松。
就在快要接近怪物身体之时,只听云出岫喊了一声:“小心!它要喷毒了!”
魍罗立即侧身闪避,跳起的同时,毒汁已侵蚀了方才所站的那块地面。地上被蚀出了一个大洞,洞中还盛着剧毒的黄水,慢慢地往更深的地底蚀去。魍罗在空中连跃几下,跳到那怪物的正上方。正要找地方下脚,环视了怪物周围,竟不见了云出岫的踪影!
妖王的呼吸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但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用来寻找云出岫。他看准了怪物的背部落下,高举起□□,随着咒文出口,枪身上缠满了荆棘般的雷电。怪物感到有人落到了自己背上,仰起头张口大吼。一瞬间,□□入口,竟全部没入了口中。魍罗瞬移到了远处的一棵石笋上,催动咒语,已刺入怪物体内的□□化为一道巨雷,在怪物的胸腹之中闷声炸开。半透明的壳下,五颜六色的内脏顿时被绞作了一团,那怪物抽搐了几下,原本高高扬起的尾巴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只是那二十四条触腿依然在不停地抽动,隐约能看到皮下还泛着细小的红色闪电。
见那怪物死了,魍罗大声地在洞穴中喊着,“云出岫!你在哪儿?!”
“……我在这……”
喊了几声之后,才听见石缝中传来了云出岫低微的声音。寻着声音找去,云出岫正倒在一堆碎石中,头上身上满是尘埃,还沾着那怪物触手上的棕黄粘液。原来刚才云出岫出声提醒魍罗之时,自己却被那触手狠狠地抽了一鞭。身体被抛出,正好砸在了这堆碎石上,一时间竟晕了过去。现在只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也无力从石缝中出来。
魍罗见状,立即将他抱了出来。粗鲁的动作刚好扯到云出岫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魍罗皱了皱眉,道,“你忍着点。”然后便单手抱着云出岫跳到了死掉的怪物旁边。
云出岫还当他要做甚,只见他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掌心红光大盛,那道光照在怪物的尸体上,不一会儿,一个洁白的珠子便从怪物尸体中浮出,被他收入掌中。
有万年修为的怪物单从体质上来说,已是接近神体的存在。它的内丹自然也有着接近神级的品质。修道之人若吃了它,不论原本修为如何,立即便能羽化飞升。若魍罗用它来治被神器所伤的创口更是轻而易举,要是能将其中的力量完全化为己有,冥妖之王也能成为冥神一般的存在。
原来他是冲着万年内丹来的。想到这里,云出岫不知为何,一时间感到万分疲倦,昏沉中便彻底地昏了过去。
将怪物的内丹收好,魍罗抱着昏迷的云出岫出了洞穴,召来火麒麟便离开了已是一片险境的夜晚的黄泉。云出岫需要治疗,只是冥妖却是不懂得治疗之术的。他们的伤从来都任其自然愈合,或者找来有高强法力的妖物或灵兽的丹珠,吞服之后吸其精华,以修复自身。
不过这两种已被魍罗所习惯的治伤方法,对于身为人类的云出岫来说都不管用。术士虽然也能使用丹珠提高法力,却只是用别的途径吸收法力,并不能直接吞服。
魍罗看了看怀中的云出岫,残月的光辉照在他脸上更增了几分苍白。他突然不想看到这样的云出岫了,却也理不清自己心中的千头万绪从何而来,烦躁之中,竟恼怒地将云出岫丢了下去。此时火麒麟正飞在半空之中,将重伤之人就这样丢下去,那是不死也残。在脱手的一瞬间,魍罗却又是一惊,繁乱的心思中竟是一片空白,想也没想便架着火麒麟一个俯冲,又将落了一半的云出岫接住,小心地抱在了怀里。
全然不知自己刚才经历了一番生死劫,只怕是伤得太重,云出岫竟未从昏迷中醒来。看着他俊雅的睡颜因不适而皱起,魍罗皱起了眉头,便架了火麒麟,向最近的人类的城镇而去。
深夜中砸开了这个简陋的小镇里唯一一间客栈的门,打着哈欠的小二骂骂咧咧地跑出来,一见门口来者,却被吓了个半死。只见自家大门已被砸了个稀烂,一个高大英俊的黑衣男子抱着个脏兮兮的人——还不知这人是死是活,那男子所穿的衣物是他从未见过的上等料子,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虽说来了贵客,若是平日里,小二定是巴结着笑脸将他迎进去,只是这男子脸上的表情却太过骇人,一身杀气地闯进来,又正值月黑风高的后半夜,莫非是索命的阎罗?
魍罗见这小二呆立在一边,吓得双腿打颤,面然腊黄,不爽地哼了一声。谁知这小二竟扑通一声跪趴下,抖若筛糠,口中结结巴巴地胡乱叫着:“阎王爷饶命啊~”
换了平时,魍罗定会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秒杀了事。只是眼下手头有个或许快要死了的云出岫,于是便从怀里摸出绽金子丢到小二面前,冷声道,“上房,烧水,大夫。”
突然看见眼前掉了块大金子,小二眼睛都直了,又听了一串莫明其妙的话,便呆呆地抬起头来望着魍罗。魍罗冷着脸道,“还不快去!”他这才了悟过来,阎王爷的意思是说要一间上房,烧热水,再去请大夫。
小二虽被吓傻了,但平时服侍人的经验还在,便哆嗦着爬起来,将魍罗带到小客栈最好的一间客房。侍魍罗关上门后,他这才连滚带爬地去通知东家来了贵客。于是这间偏僻城镇的小客栈头一次在半夜三更中忙碌起来,烧水的烧水,做菜的做菜,东家还亲自跑去将好梦正酣的镇里唯一的大夫从牀上拽了起来,连拖带拉地给贵客弄了来。
魍罗将云出岫的衣服全脱了,放到牀上查看伤势。只见在云出岫光洁如玉的身子上,一道狰狞可怖的红痕从右肩开始,斜划过整个背部,从左腰侧绕到前面的左下腹及大腿上。虽无外伤,但肋骨断了好几根,从唇边吐出的血看,怕是已经伤到了内脏。沿着那红痕摸了摸,竟连胯骨与大腿骨也已断裂,想到刚才自己还从半空中将他丢了下去,魍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直想杀人。
抬水进来的两个小二看到的正好是这样一副画面,那位阎王爷一脸刹气地坐在牀边,牀上躺着个生死不明的人。二人一见那洁白的身子上竟有如此恐怖的痕迹,吓得差点把水桶打翻,勉强抬入屏风后放好,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本想叫人服侍,谁知这些没出息的小二竟就这样落跑了。魍罗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大呼小叫又不是他的风格,只好自己起身,拧了张帕子给云出岫擦去头脸上的灰尘。冥妖之王何时做过这等服侍人的事,然而对云出岫的伤自己却无从下手,也只有给他擦擦脸,然后等着大夫。
这小镇本就只得这一个大夫,平日镇上的人有个三病两痛都得来求他,日子久了便养得傲了,半夜三更被拽起来,虽东家许以重金,却仍是臭着张脸。然而刚进门便看到比他脸色臭上一万倍的魍罗,立即也和那些小二一样,吓得面无人色。见来的是大夫,魍罗便走到一边,让大夫给云出岫治伤。那大夫第一眼便被那道已经开始泛青的可怕的红痕吓了个半死,然后越检查便越是冷汗直冒,真想一头晕过去了事。
看那痕迹像是鞭伤,但哪见过这么粗的鞭子的?伤处的肿块中泛出青紫,怕是肌肉已经坏死,又见那人吐血的量,内脏还不知被打烂了几处。肋骨断了五根,连胯骨与大腿骨都有断裂处,他一乡野村医,哪见过这等伤势。
“他的伤怎么样了?”
听魍罗在边上不冷不热地问了句,大夫这才缓了口气。这阎王爷的语气也不是很着急,想必这人与他关系并不深,于是大夫便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公子伤及内脏,又有多处骨折……小人一介村医……对这伤只怕是有心无力碍…”
听这庸医如此说来,魍罗冷哼一声,道,“他若死了,我杀你全家。”
大夫一听,立刻面如土色,急忙跪下来喊饶命。魍罗道,“那还不快给他治!”
“可是……可是……小人确是无能为力碍…大爷饶命啊~”
原本站在一边的东家也是冷汗直冒,见这位还真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急忙也与大夫一同求饶道,“大爷息怒啊,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大夫能治个头痛脑热也就不错了,哪见过这等……离这八十里地便是祁岭郡,郡中定有高明的大夫,小人立即去郡里请大夫……”
“哼!八十里地,等你请来大夫,人都已经死了!”
二人吓得哭天抢地,自家安安份份地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会想到今日就天降魔头呢?
正哭喊间,云出岫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魍罗神色一变,双眸中泛出血光,那两个人更是吓得面如死灰,那人快死了,自己也得去给他陪葬,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