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煎熬与幸福,我憋着一口气,终于到了中转站,我看着大家都推开车门出去了,我泄气似的靠在坐垫上,想到还有一长段的路程,又不免感到苦闷。不过我是不打算出去了,感到自己总算是有些适应车内的空气了,那沉闷的味道在我不停地一呼一吸之间总算渐渐融入我的肺中,我害怕自己一出去再进来就又前功尽弃了。
“哎,小姑娘,这个给你。”
在我养精蓄锐之际,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我睁开眼睛,看到司机正探身进来,递了一个橙子给我。
我有些迟疑地看着橙子,又看了司机一眼,不知道该不该接。
“我看你脸色发白,应该是很不习惯坐车吧,闻闻这个,可能会好受些。”
看我还有些迟疑,司机又说了一句,然后把橙子塞给了我,又关上了车门。
我看着他向前方走去,干净利落,不带一点儿迟疑。又看了看手中的橙子,
这应该是刚刚才买的,车里没有看到什么橙子。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司机真是个好人,我想。
闻着橙子所带的自然而清冽的香气,我又提了一口气似的闭上了眼睛。恍惚记得是在初一寒假的那个冬天,我真正认识了那位前同桌,那个在我开学第一天就嘲笑我的人,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却给以了我意料之外的温暖,让我在一瞬间给了他一个定义——他是一个好人。
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在我还未进入社会或者说只是在社会边缘静静地看着的时刻,我就已经初尝了社会的世态所带来的微涩的味道。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呢?噢,对,是我的钱包在逛街的时候被偷了,而我对此浑然不觉,在我和同学逛完街分别之后,在我走到车站搭上公车之后,到售票员来向我收取车费的前一刻,我都还处在兴奋之中,尽管晕车的感觉在我上车时就围绕在我周围。想到到未曾到过的市里游玩,走上未曾踏过的土地,还和同学一起买上不同的东西,游览不同街区的景色,这都是新奇的体验。我看着两旁陌生的建筑,彷佛与我所熟悉的所有建筑的样式都不一样,或形状各异,或颜色有变,它们高高耸立,试图以雄伟的形象打破我心中所有的关于房子、建筑这类事物所固有的在我心中的印象;迎面走来素未谋面的人们,他们疾步匆匆,彷佛什么都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我只有看着他们与我擦肩而过的身影。
我这么兴奋的下场是什么呢?是我面对售票员那严厉而怀疑的目光只感到无地自容。
我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只找到四块钱,而乘车费需要五元。
在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钱只有没与钱包放在一起的四元硬币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抬头地说:“我钱包丢了......”
售票员显然不相信我这拙劣的藉口,她带着嘲讽看着我,“你是不是故意的,连一块钱你都要省着,想让我给你付这一块钱是吗?”
面对售票员咄咄逼人的态度,我一下子红了眼眶,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多么的无能,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辩解。
眼泪不停地喷涌而出,明明上一刻我还是这么高兴,可这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周围的乘客意义不明地看着我,没有一个人出声表示什么。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可售票员却不愿意这样放过我,我的眼泪在她眼里,似乎只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她只是继续问道,
“你到底付不付钱?”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决,晕车和被指责的痛苦将我所有的思绪都打断了。只是我的哭声渐渐由无声变得哽咽。
“我替她付。”
一个声音在车尾响起,我一下子抬起了头,向声源处看了过去,我看到自己的同班同学就坐在车尾。他静静地看着我,而后将眼睛转向了售票员。
我看着他走向售票员,将一块钱交给了她,而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短短几秒钟,我的状况又由将可能被赶下车的可怜人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乘客,售票员看了我一眼,看了我的同学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坐回她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我依旧站在车里,不敢坐下,我觉得自己连站在这里都是别人的施舍。
身体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了,我拿出准备好的袋子,把我满腔的痛苦都倾泻到袋子里。
排出了些许的痛苦之后,我仍旧呆呆地站着,虽然坐着会更舒服,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坐下。
眼泪还在时断时续地流淌,我只剩下哽咽和打嗝的状态了。售票员不满地望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不是给你付了钱了吗?还哭什么?”
我一下子哽住,竭力想止住自己的哭泣和声音,可怎么也不成功。精神和肉体似乎缺少了联系的纽带,眼眶持续地发热,我的大脑中枢的命令怎么也传达不到泪腺上。
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怪售票员的不近人情,可又想到她只是公事公办,有什么错呢!一下子又怪那个偷我钱的小偷,可同时又怪自己的不小心。一下子又觉得是自己倒霉。可最终,我最怪自己,怪自己什么都想不到,怪自己一点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没有,冷静下来想想,当时如果干脆地下了车,再和同学借钱乘下一班车又不是不行。
唉!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时光永远无法倒流,让我回到事情发生的开始。
我把目光转到我的同学身上,他正看着窗外,并未察觉到我的目光。
我心中,有些感激,又有些羞愧,我想,我应该和他道个谢。
当到站的车停下的时候,我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奔下了车。当脚下踏上了坚实的土地的时候,我又不自禁地向后转过头去。
他也走出了车门。
我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
“谢谢你了,翟熠杨。”
我抽了一口气,把自己因为哭泣而想要打嗝的欲望暗压下去,不然我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接着说道,
“钱...我回学校就...就还给你...”
我的声音因为哽咽而时停时续,因为哭泣而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只是看着我,似乎在斟酌自己要说的话,
“你家不是在附近吗?为什么不和售票员说让她和你一起去拿钱,或者打电话给你妈,让她提前到车站给你付钱。你干嘛要哭呢?”
他这看似安慰的话却一下子又让我觉得想哭,汹涌上来的酸楚感那么强烈,我都没有办法抑制。我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就往家里走。
犹记得开学那天把那一块钱还给翟熠杨的时候,我的手经由那块属于我而又即将不属于我的硬币所产生的不可名状的触感,将我在寒假里的事件由记忆变成感官的直接感觉,让我的脑子一阵又一阵的发热。
我想,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能忘不掉这件事了。
可当现在的我回忆起以前,我却几乎已经不记得它了。如果不是翟熠杨的影子印刻其上,我想,我都忘了,原来我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对现在的我想起当初这样的事,或者遇到类似的事,可能会在自己心里给自己大大的标题“论被偷钱所引发的公交泪案”“售票员大发雷霆为哪般”,以此来自娱自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