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铺地的沙暴,终于在黎明时分停息。
杨忆海迷迷糊糊醒来,转眼看了看周围仍旧酣睡的同伴,随手拍掉身上成堆的黄沙,踉跄起身,走去远处尿尿。
戈壁滩上渺无人烟,只有自己的影子,印在黄沙上。耳边除了呼呼而过的风声,就只剩小便打在地面上的声响。
杨忆海提好裤头,抬头望月亮。
圆圆的月亮在无云的夜空,显得格外孤单,格外清冷。
杨忆海背着左手,伸出右手一根手指,对着夜空,摇头晃脑,模仿虞初秋平时教书的样子,朗朗道:
“窗前明月光……”指指地上的小便印子,“疑是地上霜!”抬头,“举头望明月……”偷笑,“低头思故乡……”
杨忆海托着下巴,反覆诵着“思故乡”三个字,笑得诡异,笑到最后,脸忽然黑了,盯着胯间的鼓包,很郁闷,跑回营地,抓起自己的水壶,灌下一大口清泉。
营地边上趴着的藏熬,听到有人接近,竖起耳朵,立着颈,警惕地观察杨忆海,认出是他后,重新趴下,闭目。
杨忆海抹了把干燥开裂的嘴唇,胡乱躺下,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商队便拔营启程了。
杨忆海整个早上都在打瞌睡,好几次险些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快到午时,商队停在酒河边上,略作休整。
一个同伴走过来,坐到杨忆海身边,拍他肩膀,道:
“小兄弟昨夜想媳妇了?没睡好吧?呵呵……”
杨忆海憋红一张脸,不答话,低手往壶里灌河水。
那人见他羞赧,凑近嬉笑: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爷们,我也年轻过。想我刚成亲那会儿,每回出来跑货,就跟禁欲的和尚没差!”
杨忆海没想到他讲得如此直白,半是解释,半是掩饰道:
“不是,你误会了。他不是我媳妇,不过也和‘媳妇’没啥差别……”越讲越小声,心虚。
“哦……”那人意味深长的一笑,“老相好是吧?啧啧啧……看不出嘛,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女人这方面,你是高手!改日也教教大哥我,哈哈哈哈……”
杨忆海叹气,自顾自看向酒河:
“我只是担心,那呆子没我在身旁,凡事没个商量,要是被人欺负,吃了暗亏,如何是好?”
……?……
……
长白山的大雪,如片片梨花瓣,不紧不慢落在虞初秋深色的裘皮大衣上,逐渐消失,变成一个个宛如梅花的水印子。
他低着头,结满冰霜的长长睫羽不曾为士兵的话语抬起。
“来人啊!把他拖出去,砍了!”
亲卫的话一出口,后面立时走来几个满族大兵,说话间,已将虞初秋一众人等围在圈内。
敬献的美女与少年,害怕的抱在一起,惊恐地盯着周围。身后的胡师爷和不多的随行侍从,全都低首跪在了雪地里,手心的冷汗融化了雪水,刺骨的寒冷,钻心的疼。
“且慢。”虞初秋优雅地做了一个‘止步’的动作。
亲卫微愣,停住逼近的士兵,重新上下打量虞初秋,道:
“你还有什么话说?”
虞初秋不慌不忙,双手伸出披风,抱拳,礼貌道:
“敢问这位大人,您刚才是如何介绍在下的?”
亲卫道:
“我说你是大明使节,难道不对?你不是?”
虞初秋轻笑:
“未及言明,是在下疏忽。麻烦大人再进去通传一次,在下是宁兴王府的家臣,并非朝臣。在下这里有一封宁兴王妃的亲笔书信,望大人转呈贵首领。”
虞初秋说完,微微一揖,悄悄从袖下,塞给亲卫一锭银锭。
亲卫斟酌片刻,本着人在官场,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又进去禀报。
片刻之后,虞初秋进到努尔哈赤的大帐,除去大衣,扫尽雪水,站在帐篷中间。
努尔哈赤从他进来便一直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直至虞初秋重新看向他,他才将目光收回手中的信纸上,慢慢打官腔:
“你说吧。”
虞初秋一针见血道:
“您要秦皇城,王妃要确定世子是否还活着。”
努尔哈赤喝茶的动作停顿,道:
“我也可以让你看他一眼后,放你离开,再杀他。”
虞初秋道:
“在下不会离开。因为只有在下才能让世子写下质书,拿秦皇城来换他自己的命。”
努尔哈赤挑眉道:
“哦?你对自己的魅力很有把握?”
“……”虞初秋笑而不答。
努尔哈赤面露不屑之色:
“你好像对自己的身份很得意?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不过是^H小说?只兔子。”
“……”虞初秋仍旧面不改色,“人各有志。大家都花心思往上爬,在下只不过挑了条不太好听的捷径走而已。”
努尔哈赤打量虞初秋,道:
“你倒看得开。你怎么有把握朱慧贤一定会听你的?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我可以马上叫人把你拖出去砍了,你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也活不成。”
虞初秋微笑:
“这事拖到现在,一直僵着。不仅是您,就是朝中,哪怕有一个办法行得通,在下此刻也不至于在此冰天雪地,忍饥受寒;而应该是在江南老家,围炉烤红薯。您想要秦皇城,我给您一个希望,您有何理由不给我这个机会,也是给您自己一个机会?”
虞初秋款款说完,声不扬,气不喘,面无愠色,儒雅的书生形象,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傲骨与执着。
努尔哈赤斟酌了一番,哈哈大笑,起身走至虞初秋身侧,慢慢绕着他转,一边打量,一边道:
“眼睛的确勾魂。有姿色,有才华,有令男人为尔倾倒的本领。但你不是伶尤,也不是男宠。也许你自己并不知晓,你身上的贵族气质与眼中的骄傲,已经出卖了你。”
努尔哈赤阴冷地盯着他,如俯视猎物的老鹰。
虞初秋低眉顺目,睫羽微微扇动,继而微笑,从容道:
“在下自幼与世子一处,习字读书,家中世交,耳濡目染,在下不才,学得一点皮毛,让您见笑了。”
“哈哈哈哈……”努尔哈赤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们中原人,讲话都这样?好!好得很!你们喜欢这样玩,本王就陪你们玩个够。本王有的是时间。对于自己不瞭解的敌人,与其避开,不如将其放在身边,天天看着来得安全!本王如了你的愿,让你去见你的主人。”
努尔哈赤大声朝门外喊道:
“来人啊!把他和朱慧贤关在一处!”
虞初秋仍旧没有表情,不卑不吭的拱手,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抬头道:
“多谢首领成全。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在下带来的仆人,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家小之人,还望首领开恩,善待他们。两国打仗,本不关百姓之事。他们不过是奉命办事……”
“行了行了!本王做事,还轮得到你来教我?!来人,带走!!”
于是,当全身是鞭伤,昏睡了又不知多少时日的朱慧贤,重新睁开眼睛时,第一个印入眼帘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