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由来到楼下,抬头看去,竟然是他。
她第一次穿越时在登记处门口遇到的那个倒霉油腻男。
“啊哈,你也来看热闹呀。”挤在人羣中央的国字脸认出了陆由,“找到男朋友没,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旁边立刻有人啐道:“老油条,这时候还有心思做生意呢,稍微尊重一下祥林哥好不好,好歹他正在跳楼呢。”
原来油腻男的名字叫祥林哥,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上学的时候在哪篇课文里见过一样。
陆由调整好呼吸,挤出人羣,快步走进登记处大厅。
吕不详正在旁若无人地看书,忽然见到陆由从外面进来,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
陆由发现宝藏依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而何生我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至于李时真,他倒在一条板凳上,好像植物人一样,没有任何知觉。
“看来这次我才是先回来的那个人。”
吕不详合上手里的书:“小何,把阿真从过去叫回来吧。”
陆由注意到那本书正是《时间机器》,可现在没时间去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她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吕不详看出陆由的焦躁,往楼梯口指了指:“如果你想上天台,可以从这里走。”
陆由起初还是小步快走,后来直接变成狂奔,绕着恍若轮回的楼道,耳畔只有风声呼啸。
她一口气跑到三楼,总算在一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后看到了天台。
祥林哥跨坐在围栏上,一条腿在里,一条腿在外,正伸长了脖子往下看,似乎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冷静!一定要冷静!
陆由攥紧拳头,强迫自己屏住呼吸。
她将手里的杂志轻轻放在地上,俯下身子遛到角落,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目标的方向行进。
不料事与愿违,才刚走没几步,就踢到了地上的可乐罐,发出一连串哗啦啦的声响。
祥林哥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身后会有人出现,顿时重心不稳,差点没掉下去。
楼下众人原本已经等得没了耐心,经过这么一惊一乍,原本走了的观众又吃了回头草。
他们大多数面带笑容,推波助澜,还有人举起手机开始现场直播。
祥林哥瞅了一眼陆由,心不在焉地说:“咱跳了这么多回楼,还是头一回有女人过来救我。”
陆由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还是问:“为什么要跳楼?”
祥林哥全然没有理会,他的注意力早就被楼下的吃瓜羣众吸引住了。
“快跳呀,看完你跳楼,我还要去超市抢鸡蛋呢,瞎耽误功夫。”
“加油,今日头条就决定是你了!”
“到底跳不跳,不跳的话我回家吃饭了。”
陆由注意到,国字脸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话筒,开始义正言辞地朝楼上喊话:“祥林哥,想开点,我不是已经给你介绍了一个漂亮的老婆吗?”
祥林哥嚷道:“咱老婆跑啦!”
国字脸出师不利,慌张地瞟了瞟左右两边,发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天台上,这才松了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
祥林哥嚷道:“断手断脚还能上街,你不穿衣服敢出门吗?”他顿了顿,哭丧着脸,“再说了,咱老婆就是跟咱最好的兄弟跑的!”
国字脸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冒犯,干咳了几声:“就算这样……你还有儿子呀,芃芃才六岁,你死了,他怎么办?”
祥林哥欲哭无泪:“他根本就不是咱亲生的!”
国字脸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说:“你还是跳下来吧。”
“老油条,你可做个人吧!”旁边有人将国字脸的扩音器抢过来,大声喊道,“那个……祥林哥,你如果一定要跳下来的话,可不可以往旁边挪挪。从你现在的位置自由落体的话,可能会砸到我的车,车贷还没还完呢……”
祥林哥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正好看见正在向自己逼近的陆由,有些慌张:“不要过来,不然咱就跳下去了!”
陆由比祥林哥还慌,只知道胡乱挥手,意思是千万别冲动。
祥林哥会错意:“连你也在跟咱挥手作别呀。生而为人,咱很抱歉。”
陆由眼看祥林哥就要往下跳了,一颗心差点没提到嗓子眼。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果你非要跳楼,麻烦先把罚款交了。”
铁门被踢得哐当一声响,李时真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天台上,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眉头微微皱着,眼睛还是那样漂亮又冷漠。
陆由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难道李时真还有让人安心的功能不成。
祥林哥被李时真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忽悠懵了:“什么……罚款?”
李时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八个大字:“严禁跳楼,违者罚款”。
祥林哥咽了口唾沫:“咱上次跳的时候明明没有见到这块牌子……”
“不错。”李时真打断道,“这就是我让小何专门为你准备的。”
陆由不禁对李时真怒目而视,差点就喊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冷酷,祥林哥这么惨,他都要跳楼了你还在这里煽风点火”,幸好这句话字数太多,所以没喊出来。
祥林哥耷拉着脑袋,嗫嚅道:“可是咱没钱。”
李时真哼了一声:“没钱还跳什么楼,快给我滚下来!”
祥林哥叹了口气,顺从地将搁在外面的那条腿慢慢收回来,但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先前因为陆由的忽然出现,祥林哥吓得差点掉下去。虽然当时稳住了,可是在挣扎的时候无意中将锈蚀的围栏掰出了口子。他现在将吊在外面那条腿缩回来,却无意中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围栏就此崩断了一根。
陆由心里一沉,无论她还是李时真,距离祥林哥的距离都太远了些,就算换成是世界短跑冠军,也来不及在祥林哥坠楼前拉住他。
完了。
陆由忽然觉得那里不对劲,四周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就连祥林哥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丝风也没有。
李时真好整以暇地冲向坠落的祥林哥。
陆由这时才意识到,明明应该掉下去的祥林哥竟然在半空中静止不动,可周遭并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他的东西呀。更奇怪的是,楼下那些吃瓜羣众各自保持着摸不着头脑的姿势,恍若集体被葵花点穴手点中了,甚至包括路过的一条正在吐舌头的中华田园犬。
陆由虽然知道来不及,但还是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李时真已经伸手扯住了祥林哥的手腕,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拎着,原本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但他听到了陆由奔跑的动静,下意识偏头看了看。
两人视线交汇,于无声处听惊雷。
李时真不知为何仓惶后退,全然顾不得考虑自己当下的处境。
周遭的栏杆年久失修,此刻遭到旁敲侧击,犹如多米诺骨牌,接连崩断,一时间危如累卵。
眼看李时真非但救不了祥林哥,还要将自己搭进去。
幸好陆由赶到了,她揪住李时真的后衣领,娇小的身躯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竟然将两个加起来体重超过三百斤的大男人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当然,说是生死边缘的确有些夸张了。就算大厅算两层的话,这里也只是四楼,掉下去可能不会致命,但至少缺胳膊少腿跑不了。
但危机仍未解除。
李时真一手扣住天台边缘的砖缝,另一只用力将祥林哥托起来,眼看已经与天台齐平。
周遭凝固的空气忽然散开,几只麻雀掠空飞过。
祥林哥忽然动了,他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悬在半空,吓得手足无措,哇哇乱叫,差点没直接掉下去。
楼下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有叫好的,有担心的,还有打酱油的,此起彼伏,听起来越来越近,就好像响彻在耳边。
李时真咬着牙,低喝道:“别管我了,先将祥林哥拉上去。”
陆由依言松开李时真的后衣领,转而拽住祥林哥胡乱舞动的手臂,使出洪荒之力,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李时真吐气开声,用头在祥林哥后背用力一顶。
陆由抓住机会,成功借力将祥林哥拉向天台,一脚将他踢得滚到铁门附近。
李时真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左手,可偏偏那块砖不够坚固,竟被掰成了两段。
陆由及时回头,抓住了李时真的右手。
两人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李时真脸色苍白,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他有气无力地说:“由由,留下来好吗。”
陆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慢慢向外面滑。“理由呢?”
李时真勉力笑了笑:“我们需要你。”
陆由道:“这个理由可不怎么好。”
李时真又问:“你就直说,答不答应吧。”
陆由咬牙切齿:“你只要不掉下去,我就答应留下来。”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被李时真牵扯得坠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吕不详及时赶到,抓住了下坠的陆由,然后在何生我的帮助下,终于全数回到了天台。
陆由几近脱力,瘫坐在地上,浑身瘫软。
那种奇妙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就好像小说里经常描写的爱情,不知道从何而起,更不知道从何而终。
微风吹拂在陆由的脸上,冰冰凉凉,她转头向楼下看去,那些人继续手舞足蹈,喧闹声继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