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赶到医院的时候, 是凌晨两点。
深夜的住院部，灯火通明，仍有来来往往的人。
她找到病房, 推门进去。
徐南生躺在病牀上, 头部包裹厚厚的纱布, 昏迷不醒。
他才三岁的儿女, 这对小龙凤胎, 宛如连体婴，倚靠着坐在牀脚，既害怕又困倦, 揉着眼睛哈欠连天。
听闻动静，徐晓丽抬眼, 见是罗一, 有气无力地道：“你带泽宇和萱萱先去咱家。”
罗一上前, 将两个懵懂的小孩儿搂进怀里，问：“我爸呢？”
“办住院手续去了。”
徐晓丽把钥匙递给罗一, “你赶紧带他们回去睡觉吧。”
“嗯。”
罗一带着徐泽宇和徐雅萱离开医院，小孩子心大，躺牀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见状，她关了灯，离开房间。
徐南生年少时风流, 结婚后也没怎么收敛。
他妻子夏晴也不是好惹的, 俩人都暴脾气, 刚结婚的时候整天吵架, 甚至动起手来闹着离婚。
夏晴很漂亮, 否则徐南生也不会愿意和她结婚。
但漂亮姑娘太多了，尤其徐南生身边, 从来不缺。
虽然罗一多次撞见他携带不同的女伴出入饭局，徐晓丽也叮嘱她不要多嘴。
但身为夫妻，夏晴怎么会没有察觉，罗一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徐南生在外招惹的桃花，或许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显然不同。
徐南生前段时间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遇见了少年时的初恋。
当初谈恋爱时他们才14、5岁，因徐南生辍学而分手。
罗一竟然还有印象，缘于那时六七岁的她经常被徐南生带着一起爬树翻墙、下河摸鱼、网吧开黑以及私会女同学。
除了夏晴，那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任女友。
初恋总是美好和难以忘怀的，对徐南生也不例外。
经年重逢，天雷勾动地火。
她跟那些花花草草不同，徐南生这次动了真情。
他工作单位在邻市，只在周末回榆城，极大方便了和那女人偷情。
不知道夏晴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总之，深更半夜，徐南生睡得正熟。
夏晴去厨房取了把菜刀，直接砍向他的头颅。
徐晓丽被夏晴打来的视频通话从梦中惊醒，接通之后，入目是她面目狰狞、状若癫狂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弟被我砍死了，他被我砍死啦哈哈哈……”
镜头中，夏晴身后的黑白条纹牀单，被徐南生流淌的鲜血晕染成大片红色。
-
罗一一直没睡着，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从卧室里走出来，见是罗辉。
他明天还要上班，所以先回来了。
两老身体不好，怕他们受刺激，徐晓丽打算暂时先瞒着。
罗一的二姨和三姨都嫁去了外地，至少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夏晴的情绪不稳定，被她父母带走了。
之后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徐晓丽是老大，又离得近，难免多操劳。
“你跟老板请几天假吧，先帮忙照看一下俩小孩，晚上被他们妈搞出那动静吓坏了。”
罗辉站在客厅与玄关的交界处，柔和的灯光下，他面有疲色。
晚上，他和徐晓丽赶到徐南生家的时候，夏晴就握着刀跪坐在血泊里，俩孩子趴她脚边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她也无动于衷，表情呆滞。
“好。”罗一轻声应下。
早上六点，罗辉就出门去上班了，罗一整晚失眠，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来上厕所，回去的时候经过客房，小心翼翼打开一条门缝，见两孩子睡得香，暂时还没有醒的迹象，心宽了稍许。
下午，徐晓丽回来时，罗一正带着徐泽宇和徐雅萱看动画片。
俩孩子仍旧对昨晚的所见心有余悸，罗一又哄又骗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徐晓丽说徐南生醒了，二姨三姨也赶了回来，现在正在医院陪他。
伤口看上去严重，实则夏晴没砍到要害，不然徐南生不会这么快清醒。
他醒来之后情绪波动也大，第一件事就是吵着要跟夏晴离婚、打官司，告她故意伤人。
但是被徐晓丽训斥了一番后，老实了。
毕竟他出轨在先，算不得什么理直气壮。
两个孩子听见他们爸爸的名字，非闹着要去见他。
于是罗一只好带着他们和徐晓丽一起又去了趟医院。
徐晓丽去停车，罗一牵着小宇和萱萱等在医院门口。
视线从络绎不绝的行人脸上滑过，罗一的表情同众人也没什么不同，寡然淡漠。
突然，她神色一凝，似乎瞥见抹熟悉的身影。
但是一晃眼，那人又消失不见。
罗一掏出手机。
梁此刚去A市的几天还给她发微信来着，见她不怎么回，后来就没再发了，她已经有两天没收到他的消息。
“发什么呆呢，走啦。”
徐晓丽的声音打断罗一的思绪，她回神，跟上去。
徐南生的病房在16楼，刚上去，还未走近，就听见吵架声，病房门口围了好些看热闹的外人。
见状不对，徐晓丽让罗一安抚好小宇和萱萱，她先进去看看情况。
夏晴娘家那边来了好多亲戚，听说徐南生醒了，先发制人，来讨说法，两方人在病房内对峙。
罗一在外面听到那些骂骂咧咧、不堪入耳的内容，直替徐南生觉得丢人。
她低头望向两个孩子，对上那无辜清澈的眼神，叹了口气，给徐晓丽发消息说一声，然后哄着两个孩子带他们下楼去买糖葫芦吃。
医院门口的有卖糖葫芦的小推车，罗一领着他们站在车前挑选，两个小人儿生得标志，唇红齿白、大眼睛、睫毛又密又卷，惹来一些路人的赞叹和善意的逗弄。
萱萱害羞，抱着罗一的腿躲到她身后。
罗一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买完糖葫芦站在路边，罗一抬眼看见对面的商场，记起里面好像有一个室内儿童乐园。
料想病房内的争吵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她便带着小宇和萱萱去那里打发时间。
把他俩送进去之后，罗一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发呆。
过了会儿，有点无聊，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盯着梁此的头像出神，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
良久，她退出界面，拨他的手机号。
意料之外，他接得很快，声音有点哑，“喂。”
“你在哪？”罗一直截了当。
那边沉默了两秒，答：“医院。”
“中心医院？”
“嗯。”
“不是在A市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通话间，罗一透过围栏，看见萱萱跟在泽宇身后上了滑滑梯，她胆子小，不太敢，泽宇先滑下去，蹲在泡沫垫子上仰头看她。
好像还在说着什么，罗一猜想应该是鼓励的话。
室内嘈杂，孩童嘻嘻哈哈的声音交织回荡。
梁此音低，顺着电流传来，略显沉冽，很容易与罗一耳边其它声音区分开，“有点感冒和低烧，所以提前回来了，刚下飞机。”
罗一听着，忽然笑了下，因为看见萱萱终于鼓起勇气滑下去，与泽宇抱成一团摔倒在垫子上。
他刚才果然是在鼓励妹妹。
另一头的梁此敏锐捕捉到她的笑声，问：“笑什么？”
“没什么。”罗一清了清嗓子，“你现在怎么样？”
“正在输液。”
“还有多久？”
“刚输上，至少得一个小时吧。”
“好。”
罗一说完，就挂了。
梁此怔住，把手机拿下来看一眼，无奈地扯了扯唇。
挂断电话后，罗一去找了儿童乐园的工作人员，告诉他自己需要暂时离开，还把手机号码留给他，交代如果有什么事情及时给她打电话。
然后转身出了商场，朝对面医院门诊部走去。
-
十分钟后。
梁此瞪眼望着面前彷佛从天而降的罗一，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罗一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没在输液的那只手。
“你手怎么这么冰？”她攥着他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兜里。
梁此露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也在医院。”
闻言，梁此从上至下扫视她。
罗一捏捏他的手指头，“不是我，是我舅舅。”
然后简单向他描述了一番夏晴的壮举。
“怎么跟恐怖片似的。”
罗一努了努嘴，点头，深以为然。
“我现在知道了，婚姻不是爱情故事的结局，相反，这只是个开始。”
语毕，又补充一句，“悲剧的开始。”
梁此靠在椅背上，侧头，皱着眉认真道，“并非所有婚姻都不幸。”
罗一耸耸肩，“我妈跟我说，结婚后，爱情的新鲜感顶多维持三年，那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两个人要怎么过下去。”
他想了想，看向罗一，漆黑的瞳仁聚光，显得剔透，“这需要两个人共同的努力，不简单，但也没那么难。”
罗一笑了笑，说：“如果我们以后喜欢上别人，一定要坦白告诉对方，爱情确实有保质期，不爱就分开，爱上别人并不算羞耻。”
人生那么长，谁都不能保证未来会发生什么。
梁此喉头滚动，没有回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罗一没陪他太久，还要回去接小宇和萱萱。
路上接到徐晓丽的电话。
“夏晴父母直接给你外公外婆打电话告状了，没办法，瞒不住了，我现在得去接他们过来，你带小宇和萱萱上去吧，夏家的人都走了。”
此时的罗一正站在路边一棵银杏树下，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一束阳光通过车辆的后视镜反射过来，刺得她眯了眯眼。
她无意识在树下蹭了蹭鞋跟，对着手机轻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