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年已经接连着两个新年没有回到叶实村,他渐渐习惯城市里的热闹,不再去想那光秃秃的山坡和袭地而来的寒风。
在越来越小的爆竹声里,陆怀年的小学生活也越来越短。
“妈,我去上学了。”像往常一样,陆怀年告知母亲一声,再走过那熟悉的街道。
正月十七的城市,还没有卸下她的热闹,古老的城墙上,残留着独属于春节的炫目喜庆。
推开后门,陆怀年还是没有习惯从前门顶着同学的目光进入教室,后门是独特的安静。
陆怀年还没走到他的座位,已经可以看见郭雨正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不用想,这小姑娘又在画画。
“还画呢?不参加小升初考试了?”陆怀年打趣了一句,对于小升初,他的态度更敷衍——他还是没有戒掉去网吧的习惯。
郭雨疑惑地看着陆怀年,不敢想象这人的信息这么落后。本着同桌一场的好意,她好心地告诉陆怀年:“不用考了。”
“嗯?你发烧了?”陆怀年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画糊涂了。
郭雨翻了个白眼,耐心解释道:“你没看新闻吗?我们的升学模式改了。”
“什么?改了!”陆怀年大受惊吓,他确实没有看新闻的习惯。
“对啊,改了,由升学考试变为了划区招生,按照教学区域招生。”郭雨深度解释了一句,又低头写写画画。
“不是吧!”陆怀年彻底凌乱,问到,“我们划到哪个学校了?”
“很不幸,我们划到了秋平七中。”郭雨没有抬头,心不在焉地解释。
陆怀年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秋平七中是陆怀远所考取的那所中学,在秋平市中的几所中学里,七中是教学实力最差的那所。
陆怀年已经可以想象陆升平生气的样子,他执拗的父亲一定几天都吃不下饭。
陆怀年还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郭雨说的是假的。但事实就是事实,廖老师在上课时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招生规则的变化:升学考试变成了划区招生,南平小学划到秋平七中的名下。
廖老师的佐证让陆怀年彻底心凉,在几番纠结之后,他还是告诉了刘淑文:“妈,我们的小升初考试被取消了,现在改成划区招生了。”
“什么是划区招生?”刘淑文放下手中的碗,追问到。
“就是按照区域招生,他们直接划到了七中名下。”陆怀远及时解释道,“就是说,陆怀年他们不用考试就能去七中,但也只能去七中。”
刘淑文还是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陆怀年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好的初中了,便开始职责陆怀年:“你就不好好学,现在考不上了吧,能了吧?”
陆怀年被扣上了莫须有的帽子,他不禁大声辩解到:“这又关我什么事啊?是上面的政策变了,我能怎么办啊?”
陆怀年的辩解,让刘淑文更生气了,放下了碗,给陆升平打过去电话,打算让陆升平教育他的宝贝儿子。
“你儿子不好好学,现在考不上初中了,能了吧?”电话刚接通,刘淑文就向陆升平陈述陆怀年的不是。
“你爸让你接电话。”刘淑文扣完帽子,就将手机递给了陆怀年。
“爸,是上面的政策改了,今年改成了划区招生,我们学校被划到了七中名下。”接过电话,陆怀年先下手向陆升平解释。
“只能去七中?”陆升平沉默了一会,低声问到。
“嗯,只能去七中,其他地方去不了。”听着陆升平的声音,陆怀年不自觉的内疚。
“知道了,把电话给你妈,我跟她说。”
将电话递给刘淑文,不一会,陆怀年就看见母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系列的不好听的话也从母亲口中流出:
你就惯好你儿子,别管他。
去年咋不变,今年就变了?
行行行,我也不管了,随他去好吧?
上来那年就跟你说了,老二不用留级,你不听,让他留级,现在好了吧?赚大了吧?
陆怀年受不了了,钻进了房间,他不理解:为什么上面的招生政策变化,受伤的却是他?
窗外的月亮,渐渐隐去光泽。陆怀远靠在门口,喊陆怀年出去,说是母亲叫他。
走出房间,陆怀年就看到刘淑文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还闪着亮光的手机,餐桌上没吃完的饭还在那里摆着,冷冷清清的。
“今年的招生方式真变了?”刘淑文看着出来的陆怀年,再问了一遍。
“嗯,变了,今早上廖老师也跟我们说了。”陆怀年并未坐下,就站在门口,离刘淑文有段距离。
“行吧,变了也没法,七中就七中,你好好学就行了。”刘淑文温柔地安慰,说到,“你爸那你不用操心,我跟他解释就行,你爸那个牛脾气。”
陆怀年点点头,对于母亲的脾性变化,他已经见怪不怪。
得知变成划区招生以后,陆怀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班上氛围的变化。原先学习不好的人天天发愁,现在变成学习好的人天天发愁。
陆怀年和周易成也有些发愁,他们不大能理解新的招生政策。与哥俩的发愁不同,周春荣对这个政策十分满意。周春荣属于后天勤奋的那种,他远比陆怀年和周易成学的刻苦,但很可惜,他的成绩始终超不过哥俩。
“唉,真是难受啊。”公园里,陆怀年向周易成吐槽。 三兄弟少见的没有打乒乓球,一个人的快乐打不过两个人的忧愁。
“是啊,前几天打电话告诉我爸妈,反倒是我捱了一通骂。”周易成多少有些无奈,政策又不是他能左右的。
“是啊,我也是,被我妈臭骂了一通。”陆怀年一跃坐在乒乓球上,回想前几天的场景。
“真难啊,老三。”周易成坐在陆怀年旁边,望着天空,由衷地感叹。
“是嘛?怎么我爸知道后,特别高兴?”周春荣站在乒乓球案边,回想他爸的不同。
陆怀年和周易成相望一眼,无奈一笑:周春荣的父亲,他们都见过,是一个敦厚的中年汉子,皮肤晒得黝黑,双手上布满老茧。周春荣的父亲十分开朗,对儿子的学习没有太多要求,现在保底有初中可以上,别提有多满意。
日子彷佛沉寂了一般,再没有波澜。刘淑文已经接受划区招生的事实,也不再埋怨陆怀年不认真。陆怀远还是和往常一样,经常性地泡在店不回家。至于陆怀年,这个招生政策的小白鼠,也已经完全认命。
“你们也就这水平了,这道题我讲了多少遍了?班上还有这么多人错,现在我喊到的人,都到讲台上来取你们的作业,都给我重新写。”
讲台上暴躁地斥责声,来自陆怀年的数学老师。陆怀年一直认为这个教数学的李老师其实不会教学。李老师向来秉持的教育方法就是写出满满一黑板的数学题,规定学生在限定的时间里写出,如果写不出,那放学就别走了。再加上经常性地怒斥学生,撕毁学生的错误作业,让陆怀年觉得这是一个到了更年期的中年老妇女。
陆怀年看着一个个学生苦着脸走上讲台,在李老师的责骂里取回作业。
陆怀年看见了林清语,这个没有数学天赋的小姑娘也被李老师揪住。似乎是林清语的作业错的离谱,李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隔着好几排的距离,陆怀年看见林清语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滴。
“陆怀年!”李老师的目光狠狠地锁在陆怀年身上,让陆怀年没来由的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周易成也转头看向陆怀年,满脸的疑惑,他和陆怀年是对过答案的,两个人的答案是一致的。
“难道我也做错了?”周易成彷佛看到了李老师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那是头皮发麻的感觉。
陆怀年带着疑惑走上讲台,取到他的作业,才知道他错在了哪里:他的题干有个字写错,便用语文的替换符号在错字上面进行更正。
“这是数学作业不是语文作业,写错字了就划掉,画些乱七八槽的符号,像什么样子,拿下去重写。”李老师的怒火并没有减少,反而烧的更旺。
陆怀年拿着他的作业,走过周易成座位的时候,相视一笑,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无奈。
“周易成,你笑什么?你没做错就很了不起吗?”李老师环视教室,高声吼道,“别以为不用招生考试,你们就自由了。像你们这幅样子,让你们参加招生考试,还不知道差成什么样子,七中你们都考不上。都给我收了心,好好学。”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陆怀年的数学成绩一向优异,他爱语文,也爱数学。只有六年级的数学让陆怀年感到吃了,往往新课的内容他无法理解的通彻,在几课堆积后,就更加吃力。陆怀年怀疑过是不是学的内容太难的原因,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脑子不够聪明。
在廖老师的笑容和李老师的怒火里,时间的指针慢慢指向六月,该是栀子花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