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进医院了。
她先是节食,又暴饮暴食后催吐,到最后甚至不用催吐,吃什么吐什么。
她瘦了二十斤,整个人都小了一号,但受的苦实在太多,我和关柯看到她躺在病牀上虚弱的样子,都觉得自己之前是做错了,但我们也知道,再怎么阻止都没有用,她想做的事还是会做的。
江池的妈妈只来看她一眼交了住院费就匆匆走了,走之前还和医务人员抱怨——江池从来也不好好学习,肯定考不上重点大学才选择了艺考,要不是为了挣钱供她父母也不至于这么辛苦。江池听到后平静地说:“我妈在剥夺我尊严这一方面的本事无人能及。”
江池爸爸在工作,连抽身出来看她的时间都没有。和顾轩的独自生活不同,从初中时江池就是被保姆照顾,她在还不懂美丑的年纪喜欢吃油炸和甜腻的食物,保姆对她言听计从,江池想吃什么就做给她吃。直到有一天江池穿上妈妈新买的裙子,发现它变得像一件童装,套在她身上勒得紧紧的,脱下时卡在腰上拽不下来。那时江池胖得还算可爱,所以没当回事继续大吃特吃,久而久之江池胖成她在镜子中不敢看自己的体型。
江池说:“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了,我不敢和朋友出去玩,不敢拍照。为了不让别人说我胖,我自己说,可他们还是会嘲笑我。”
多的话江池没有说,她在青春年纪经历过的这些体验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她说这些时脸上脆弱而绝望的神情,万念俱灰的眼泪,心里难过的体验我却明白。
无数次在父母争吵过后的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房间,到卫生间洗被泪水泡红的脸,镜子里的我就是这样的神情。
我们在艰难地生活,生活给予不同的人不同的痛苦,但我们都没有放弃,尽管只是应付生活就消耗了太多经历,但我们还是在追求,江池在不计一切代价地变瘦,顾轩、飞哥和陈佳在小仓库里放了书桌写作业,年少的记忆一辈子如影随形,它既给你伤痛,也给你力量,终究我们还是会走上成长的路。
医生要求江池恢复正常饮食,我和关柯和她不在一层楼,关柯想到江池隔壁班就有徐闻钟,于是给发微信,让他每天中午带江池去食堂吃饭。
“不是让她和你一起吃,你只要看着她去食堂就好了。”
我问关柯:“你说他会答应吗?”
关柯说:“肯定的啊,咱们在他家甜品店吃了一个学期了,这么大客户,他肯定给面子。”
关柯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发出提示音,是徐闻钟发来消息:“好。”
关柯朝我比了一个“耶”,我心里的石头落地,露出轻松的笑容。
我们一起走出医院,十一月天气转凉,但秋高气爽。
从此在甜品店里,江池偶尔也会吃一点,她对徐闻钟妈妈的手艺赞不绝口。
当树叶越来越多地在深秋的萧瑟中凋零时,冬天来了。
十二月的开始,升旗仪式上,顾轩因为打架被要求念检讨,他被点到名字后从队列最后一排一路快跑到主席台上。
顾轩跑得太快,整个人在冷风中散发白色的热气,像刚出笼的食物。我站在操场上班级的队伍里,看不清台上顾轩的表情。
“校外打架,正好被教导主任撞见了,怎么会这么巧,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关柯在我身后前倾着身体悄悄问我。
“我知道,”我舔了舔干涩的下唇,手心里全是汗水:“主任本来是去堵高杰磊的,但他到现场时校内的只有顾轩……还有躺着的几个人。”
在上学的只有顾轩,陆彦飞骑摩托走了,是顾轩让他走的。陈佳向我描述这件事时语气轻描淡写,但我能想象到那天晚上事情的严重性。
顾轩的检讨念完了,他退到最后一排。主任拿起话筒对着操场一顿劈头盖脸地训斥,我甚至能感觉他的唾沫星子在面前飞溅。
关柯扯扯我的袖子:“到期末考试,咱们都夹起尾巴做人吧。”
我点头,对关柯的话表示深深的认同。
接下来的一个月,整个学校都进入了热火朝天的复习阶段,体育课几乎都被占了,我和关柯中午到操场走圈的时候还会拿着文综知识点手册,或者是英语3500单词。
生活总要有裂缝喘息,用关柯的话说就是:“让光照进来。”元旦联欢会上江池的独唱真实地让我感觉到放松了一回。
她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我和关柯心甘情愿坐在观众席为她鼓掌,有的人天生适合舞台,江池毫无疑问。
在小仓库里也有一场联欢,是陆彦飞的生日。我送给她一串黑色的混着水晶和玛瑙的手炼,
陆彦飞和顾轩在经历过上次打架事件之后关系更亲密了,我陪着顾轩一起去商场给陆彦飞挑生日礼物,最后送了他一对双胞胎小熊猫。
陈佳的礼物是秘密,我们都没有看到。
灯光熄灭,四周暗下来,蜡烛的光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是温暖的橘黄色,陆彦飞闭上眼睛许愿望,文邹邹地说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吹灭了蜡烛。
陈佳不肯,又把蜡烛重新点燃了一遍,逼着陆彦飞说高考顺利。
陆彦飞只得依他,她重新双手合十,说:“高考顺利,希望今年我和陈佳顺利,明年顾轩和渊渊顺利,大家都顺顺利利。”
然后我们看到,窗外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大片白绒绒的雪花,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无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