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果然厉害。”
妃烟池垂眸, 伸手拂过自己的袖子,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嬴思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面若好女, 色若芙蓉, 年幼目盲, 此人可能会因此受到了不少侮辱, 而且很厌恶拿他外貌说事的人, 而且从他的姿势动作可以看出,此人颇为心高气傲,再结合之前得到的讯息。
“你要跟我谈的难道跟乌有兰有关?”
“乌有兰?”他嘲讽道:“他居然用这么恶心的名字过了这么久, 也亏得他能忍。”
她瞭然一笑,“看上去先生似乎跟乌有兰矛盾很深啊!”
妃烟池皱了皱眉, 似乎不太乐意提起这个话题, 正巧这时一片落花正晃晃悠悠地落到他的肩膀上, 他将那瓣落花弹了下去,又拍了好多下。
“先生若是不说, 我又该如何帮助先生啊?”
妃烟池抬头看着天空,淡淡道:“这些本与你无关,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过是跟公主一样心怀大志, 只是世人不甚理解罢了。”
“乌有兰是神君, 你是准神, 你想得到神君之位, 说不得当初乌有兰出事也是你设下的局。”嬴思君接着他的话说道。
妃烟池本来还算平静的眼湖猛地泛起波澜, 颇为惊讶地看着她,彷佛要重新打量她一般。
许久, 才点点头,“我今日才算是真正认识了清河公主殿下,从今天公主所言所行便可看到,多年前公主是如何凭藉着过人的胆识、聪敏的头脑祝嬴浦得到这今日天下的,这天下是公主的天下,公主如今要拿回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虽然他不断恭维嬴思君,可她从未放下袖中刀,甚至捏的更紧了。
“我确实是得了他的神君之位,不过……”他微笑着,恍若万花盛开,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换上了他的脸而已。”
“瞧!这就是了,说道门高高在上,远在方域之外,还说神君已然乃是天降之神,呵呵……真是笑煞我也,也不过如此,那神也不过是被你我玩弄在手中罢了。”
“那你想跟我合作什么?”
妃烟池挺直背脊,眸子在微微晃动的树影下泛着翠色微光。
“把他交给我。”
“那你又能用什么来交换?”
“大秦江山。”
他的话音刚落,嬴思君就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她扶着树干,边笑边摇头道:“你还真敢说啊!呵,大秦江山?我一个人便可以得到了,凭什么要藉助你的力量?”
她轻轻拭了拭被笑出来的眼泪,“而且你我的前路本就相悖,你要的是道门至高无上的神君之位,而我……”眼波流转,锋芒毕露,“要的是道门尽数灭亡!”
妃烟池刚要说什么,却被嬴思君抢了先。
“我原本以为你作为妃千池的哥哥是有些本事的,谁料竟是这样一个蠢物,和你虚以委蛇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妃烟池的额角青筋绷起,“妃千池?真没有想到你居然连他都网络到了,怪不得对我的提议如此不屑,你就是人定了我比不上那帮妃家董家之类的嫡子吗?”
她嘴角噙着抹悠然的笑意,眼睛亮闪闪的,“瞧,心思浅薄,你身上的缺点可全都暴露出来了,嫉妒,自卑,常怀愤恨,如此丑陋的嘴脸怎么跟我的妃千池,我的董淮相比?”
“好!好!好!”他绷着脸大叫三声,瞬间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刺了过去。
嬴思君面容一肃,迅速退后,大叫道:“你还等什么!”
妃烟池一迟疑,只见他身后刺来一剑,他慌忙躲避,还是因为猝不及防被削到了肩膀。
他皱紧眉头,捂着肩膀看向来人。
“你……”
见那铁面人又攻了过来,妃烟池脚尖点着地面,迅速后退,飞到湖中,轻点几下,人如鸿雁一般,转瞬间身影就消失在薄云中。
“请主上恕罪。”铁面人单膝跪下。
嬴思君单手低着下巴,摇头道:“我无妨,你去把那个‘圣女’带回公主府中。”
铁面人一愣。
她眯了眯眼睛,“怎么?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属下领命。”铁面人低头道。
趁着他背对着她去拎起青娥的时候,嬴思君突然唤了一声“荀有光”
铁面人侧了侧脸却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铁面人沉吟片刻,轻声道:“你说你只相信死人。”
嬴思君死死地盯着他,荀有光却不曾有一丝失态。
她率先回过身子,袖子甩出一道无情的弧度。
“走吧……”
“主上,莫不是又有了什么计划?”董淮不着调地坐在她的窗上问。
“不过是想用‘圣女’来打击道门罢了。”
董淮捂着嘴发出“嗤嗤”的笑声,“这道门还真是可笑,一君三圣分崩离析,亏得也能够支持到现在。”
“它存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嬴思君提笔挥毫,字迹风流潇洒。
董淮摆出一副认证聆听的模样,嬴思君瞪了他一眼,“不过是人们希望有所寄托罢了,越是不幸越依靠强有力的崇拜,而这道门也给我启示,既然民众可以崇拜道门,那为什么不能来崇拜我呢?”
董淮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不可置信道:“您的意思是……”
她淡然地点点头,“所以塑造我成神这点就依靠你了,一舟……”
他笑嘻嘻地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一件趣事,现在主上不仅仅要把握住与之交往的人心,还想要把我天下民心了。”
“人啊永远那么有趣,生着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死了又让我信任有加,对于我来说,只要这天下有人,就永远不会让我失去了乐趣。”
对于清河公主出人意料的言语,他只能摇头苦笑。
嬴思君悠悠然地放下玉杆毛笔,清风从窗扉扑了过来翻起了那张薄纸,玉手轻轻按住。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你去跟叶统领妃将军安排一下,嬴浦死的当夜我就要妃千池带领着我的人马攻进皇城,而叶统领就守住皇宫,我就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一个什么花样来。”
“到时候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萧涉水已经身死,亲嬴浦的将军们怕是也来不及反应,道门一君向着您,三圣中圣女被咱们俘虏了,准神还要养伤,只剩一个龙王,看您的神情,恐怕也知道是谁了吧!”
董淮笑得越发轻松了,“所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拦得住您呢?”
花瓣被风卷进屋中,飘荡着落到了她的宣纸上。
“您注定是这大秦大好江山的主人,是大秦的皇帝!”
“哈哈!”
笑声冲上云霄。
一天一天过去,嬴思君也一日忙过一日,直至把所有的地方都布置周到。
只剩下两人她要小心对待了——乌有兰和傅君期。
“殿下,天晚了。”薄云跪在一旁伸手要去为她盖被子,她却突然抓住了薄云的手腕。
“你伺候我多久了?”
“殿下还未建府的时候奴婢就伺候殿下了。”
“这么久了啊……”
她抬头望着牀帐。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性格。”
薄云缓缓低下了头,“奴婢知道。”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身为我身边第一女官的你究竟会被什么打动?”
薄云苍白一笑,“如今这些已经无意义了,金钱、地位、爱情以及家人的性命,能动人心志的东西太多饿了,奴婢也是人。”
嬴思君长长叹息,“若你愿意就告诉他,我知道锦和轩是他的耳目,你……退下吧……”
她缓缓松开手,彷佛松开了自己的过往。
薄云端正跪好,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奴婢希望殿下心中所愿,皆可成真,从此与殿下不复相见。”
“嗯。”
薄云小步倒退了出去,缓缓关上了门,就像是退出了她的记忆,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烛泪缓缓流下……
“轰隆隆”的雷声突然将她惊醒,紧接着便是大雨敲打窗棱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嬴思君头痛地抵着额头,眼角突然扫过牀边的一个人影。
“谁!”
“姑姑,是我……是侄儿流光。”
“流光?”嬴思君戒备地坐起,手指不动声色地探到枕头下面。
“是,侄儿好想姑姑便来看看。”
“如今不是已经看到了,为何不走?”
嬴浦一身珍珠白的长衫,是当年她最喜欢他穿的哪一件。
他的眼中流露着可怜的神色,“可是,外面正下着雨,还……还打着雷,我想跟姑姑一起睡。”
嬴思君失笑道:“你多少年之前就不害怕打雷了,如今却又在我这里惺惺作态。”
他恍若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只是双手抱着肩,不断颤抖着。
“姑姑,侄儿好冷,侄儿好孤单……”说着,他便自顾自地爬上了她的牀。
“给我下去!”她冷着脸厉声道,伸手要去阻拦他,却发现手脚没有了一丝力气。
“这……这……”她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姑姑,不要赶开流光,流光一定会乖乖的,都听姑姑的。”他像是只猫一样灵巧地钻进她的被子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颊不断磨蹭着她柔软馨香的被子。
“你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嬴浦闭着眼睛,就好像在做梦一样,喃喃道:“我是为了姑姑来的。”
“为我?你不怨我,不恨我?”
“曾经是怨过,也恨过,可我发现姑姑并不在意我如何对待你,我对你好也罢,不好也罢,你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皱起了眉,却听嬴浦继续絮叨着:“想做英雄了,就杀千万人,将我带上帝位;想做皇帝里,就谋划万千,把我给一脚踢下来,可是,姑姑做了这么多,何曾问一句我愿不愿意……我愿不愿意当这皇帝,我愿不愿意直接将皇位送给姑姑……”
“废话!”
她怒斥一声,嬴浦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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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像姑姑一样,把情当作□□、利刃,总会有人看待它比所有都重,总会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
嬴思君嘲笑道:“可那个人绝不是你。”
他睁开眼睛,认真、诚挚地望着她,他的眼中彷佛也下了一场雨,阴郁着,湿漉漉的,不见阳光,破碎如涟漪。
“我想送给姑姑一件礼物。”他挣扎地爬起来轻轻碰了碰被她挂在牀顶的小玉瓶,整个人陡然像是水中倒影一般随着水波一晃,潋滟融化开,钻入了那个小玉瓶中。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小瓶,使劲儿闭了闭眼睛,又挣扎地睁开。
人躺在牀上,湖纱帘帐微微晃荡,雨水声传入耳边。
“原来是梦啊……”
嬴思君侧了侧身子,手指却不小心碰到嬴浦适才躺过的地方,湿漉漉的一片,似乎被雨水给打湿了一样。
她一把攥住那牀褥,狠狠地拉开了牀幔。
雨声依旧,她的心却跳的越发剧烈,似乎有什么在不断接近。
烛火影影绰绰,从紧闭的窗扉缝隙里,鲜血就像是千里来系的红线,从缝隙里慢慢渗入,又从窗边流淌下,蜿蜒着,蛇一般地朝她爬来,刺目的红色濡湿了一路。
那血液爬上了她的牀铺,绽放在褥子上,攀援着牀幔渐渐接近那个小玉瓶,从开口处渗入进去。
她晃动的眼波似要承受不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姑姑,流光还你以魂魄、精血,以报答姑姑恩情,既然姑姑的恋心及一魄封印在此,侄儿便生生世世守着这恋心、一魄,惟愿姑姑转生千载,终有一世能重新取回这恋心……”
他的声音随着入夜的风一同消散了。
她疲惫地睁开了眼睛,手指先摸了摸身边的被褥,没有梦里的潮湿。
手指轻轻划过眼角,抹过泪水,她盯着那个白玉小瓶,突然拍牀而起。
“来人!来人!我要入宫……我要入宫!”
血脉的联系也许真的心有灵犀,适夜,秦武帝嬴浦驾崩。
“殿下,公主殿下节哀啊!”无数人簇拥着清河公主,看着她冷着脸,熟练地整顿后宫,为圣上处理丧事。
“皇上!皇上!您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我啊!”荀夫人哭号着就要去触柱。
嬴思君一挥手,“将她给我拖下去,关好。”
“嬴思君你不得好死!陛下就是被你给害死的!”荀夫人拼命挣扎着却还是被人高马大的禁军给捂着嘴强硬地拖了下去。
“殿下,皇后娘娘她……她追随陛下去了!”太监总管林喜跪倒在地面上。
嬴思君按着太阳穴,轻声道:“厚葬了吧!”
“殿下也要注意身体。”大宫女簿德担忧道。
“嬴契呢?”她四处看了看。
簿德叹了口气,“陛下不想看到先皇,在门口等着公主殿下。”
嬴思君点了点头,整理一下素裙白衣,朝着门外明亮的阳光处走去。
嬴契正站在门外,双手抄着袖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朝他伸出了手,就像多年前她朝嬴浦伸出手一样。
嬴契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苍白的手。
好暖啊……他暗想。
“你就要成了这大秦的皇帝,有什么想法?”嬴思君牵着他朝前走去。
“我对皇位没有什么兴趣,君若喜欢自可取之。”
嬴思君看着他阴郁的侧脸,突然笑了,“这是谁教你说的?”
他抬起头,又淡淡地撇开了。
“没有人,我只是不想成为第二个秦武帝。”
“那是你父皇。”
“那还是你侄儿呢!”
嬴思君突然笑了笑,“你这孩子倒是有意思。”
“我讨厌秦武帝留下的一切东西,包括这皇位、皇宫跟江山。”
从小养成一个这么恨他的唯一皇子,嬴浦也算是厉害了。
“那一切便如你所愿。”她的声音既轻且柔。
渐渐接近大殿,她晃了晃他的手。
“你准备好了吗?”
嬴契哼了一声。
“让我们来开一场鲜血的盛宴吧!”
“殿下,若是盛宴焉能没有剑?”
嬴思君回头,乌有兰正怀抱着一把宝剑,笑若千阳。
“沅芷……”
“数年前不曾见殿下提剑血洗朝堂的样子,今日可不能再错过了。”
嬴思君缓缓一笑,伸手拔出了那柄宝剑,剑身寒芒毕露,即便在烈日阳光下也彷佛渗着冷风。
“不知饮了多少人鲜血才成就了这柄宝剑。”
乌有兰温柔微笑道:“也唯有这把剑才能配的上殿下的绝代风华。”
嬴思君举起剑,剑身似乎在兴奋的,发出嗡鸣声。
“你也跟来吧!”
大殿熙攘,各大臣聚在一起争吵不停,但主题就是一个千万不能让清河公主这等道德败坏之人把持了朝政。
“各位大臣说那淫Y乱之人可是我呀?”
她一出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等他们注意到她时,第一眼便被她提在手中的长剑惊慑住了。
“殿、殿下!”
“清河公主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笑得温柔甜美,“时间也许有些久了,大家大概都忘了多年前的事情了吧?我今天就要帮你们回忆回忆!”
“殿下,您这是在毁社稷之根本啊!老臣誓死不从!”
剑起,血溅。
那人睁大双眼死不瞑目。
嬴思君随手甩甩剑上血珠,“人啊,就是不长记性,你们别看他现在坚韧不屈的样子,当年当我杀了第一个大臣的时候,他可是立刻跟我跪下了呀,哈哈!”
大殿中的大臣们虽然有文臣有武将,还都是力量强于她的男人们,看见到她嗜血的模样,摄人的气势,各个都像是鹌鹑一样不敢动弹。
那年的血色记忆又翻涌上来。
“殿、殿下,我们并不是反对皇子为帝。”有人见她手牵着嬴契便大着胆子道。
嬴思君笑了笑,牵着他往前走,大臣们一步步倒退,她迈上玉阶,走上高台,站到金灿灿的龙椅旁,悠然回身,裙角飘动。
“诸位!”她微笑着,缓缓坐上了那个人人都想要的龙椅上,“我清河公主嬴思君今日便是摄政王了。”
她又指了指乖乖站在一旁的嬴契,“他就是新任的大秦皇帝。”
底下安静无声,似乎谁也不想挑衅她,成为下一个亡魂。
“你们可能担心我会篡位,嗯,那我就明确告诉你们,是的,我会这么做的。”嬴思君满意地眯起眼睛,“我将来会废了皇帝自立,你们有本事就反抗看看,我今日立嬴契,就是借这段时间来审视你们,看你们谁同意,谁又反对。”
她轻轻抚了一下裙角,“我可是惯来习惯杀人的,诸位大臣可要准备好啊,戏开场了,啊哈哈——”
嚣张霸道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大殿之中。
阳光斜斜地撒入,拉长了人们的影子。
大秦第一个女帝嬴思君即将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