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她的马, 带她走进峡谷中。
马蹄踏在厚厚的落叶上,松软地陷了下去。
一股带着硫磺味道的温暖水汽迎面扑来,沾衣欲湿。
她噙着丝笑意, 虽然已经猜到他带她来看的是什么, 却知道在这种时刻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空地峡谷中, “此地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沅芷有心了。”嬴思君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话音刚落, 天上好像扑落落地在往下掉着些什么, 轻薄地贴在脸上,或落于身上。
嬴思君抬起手,手指轻轻点在那出, 便将那物拈了下来,两只手指磨蹭着, 恍惚道:“这是花瓣……”
乌有兰看着她, 满足地笑着, 声音低沉:“这山上是一处桃花胜境,京里的桃花渐渐败了, 这里却是最好的时候。”
她的眼前渐渐展开了这样一幅画面——
山顶桃花芳菲,山下温泉连池,山谷里水汽浮云,雾霭氤氲,一如仙境福地, 一阵风来, 水雾溅开, 纷纷而落的桃花瓣, 将自己的胭脂染红了水汽, 而水汽则晕开了酡红。
艳极醉人,如是而已。
而在乌有兰眼中, 只有人比春红更艳,比酒香更醉人。
他修长的手指夹起落到她睫毛上的一片花瓣,缓慢的,温柔的,放进了嘴里。
他爱着她的心像是枯涸的河牀,龟裂的每一寸都等待着她的滋润。
嬴思君任由他动作,对待乌有兰这个人也需要驯养的,有时候给他点甜头尝尝,防止他忍耐不住失控。
当年捡到他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股念头,这是一头狼,如果驯养的好,可以成为她最大的助力;当然,她同时也冒着噬主的风险。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如果说自己的死亡是自己选择的将计就计,那脖子上这些青紫痕迹呢?总不见得是她自己掐的吧?
那会不会是这头噬主的狼的杰作呢?
“这里还有一处温泉,殿下一定会喜欢的。”他微笑着,嘴里像是含着柔软的春风。
“哦?你该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吧?”嬴思君状态变得越发柔媚,虽然无法用眼神传达,可她微微前倾的姿势,青丝拂过朱唇,没有一处不诱惑着他。
可是,乌有兰知道:最诱惑时候的她反而心里是最冷静的时候,她先一步说出人们的期待,以便事态可以随时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总的来说,嬴思君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女人,而他就喜欢这个女人。
他的眼中柔情而炙热,就像这里的温泉水,想要溺毙了她。
“在下可不敢……”他低沉的笑声灌注到她的耳中。
嬴思君冲着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彼此间良好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两个人出其不意的出现。
感觉到乌有兰停下了马,周身的气息也越来越冷冽的时候,嬴思君轻轻唤了他一声。
“没事……呵呵……只是突然觉得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难预料。”他声音温柔,语气却带着明晃晃的嘲讽。
究竟是谁出现了?
嬴思君不禁有些好奇。
“越歌?”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讶地叫出她的字。
嬴思君飞快地戴上另外一张面具,扬眉笑道:“这么巧?居然与你在这里相见了。”
河间王萧涉水自烟雾浩渺间走来,先是冷冷地瞪了乌有兰一眼,又不甚高兴地对她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嬴思君失笑道:“难道这里还是你河间王的地盘不成?”
萧涉水一噎,扭头看了乌有兰一眼,靠近了嬴思君更多一点,仰着头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千万别听信别人误解了我。”
嬴思君浅浅一笑,手指摸上他的肩头,“误解你什么呀,你这人就是心思多。”
这亲密的话语让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挑衅地看了乌有兰一眼,又对她陈恳道:“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嬴思君矜持地收回了手,头朝远处撇了撇,“你当着外人面前说什么呢……”
这忽冷忽热、又拒又迎的态度只把他迷得欲罢不能,他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河间王殿下,公主想知道的是跟你同行的人。”乌有兰打断了他献殷勤。
嬴思君嗔怪地朝他努了下嘴,又朝萧涉水格外亲切道:“你也别怪沅芷,他只是在担心我。”
萧涉水紧紧地攥了攥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原来公主殿下是对我的好友傅君期更感兴趣啊。”
“你这醋坛子。”嬴思君嬉笑着指了指他,“那醋坛子能不能先扶我下马呀?”
萧涉水眼中泛起愉悦的光芒,调皮地直接伸手抱起了她,嬴思君惊呼一声,转眼就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她的眼睫扇动着,就像被小孩子捉住蝴蝶的翅膀,拼命地挣扎,阳光似的金粉洒落满手。
他咧着嘴大笑,直到嬴思君实在受不了,拍了拍他的胳膊,他才极不情愿地将她放了下来。
嬴思君的口气有些冷淡:“河间王殿下孟浪了。”
萧涉水一愣,激动雀跃的心跳又急速冷了下去。
一颦一笑间将人心玩弄至此,怪不得有许多人怨恨她。
虽然给他了一个警告,嬴思君还是不想将两者的关系弄得更僵,毕竟还有能够善加利用之处。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萧涉水口气不好道:“怎么?只许你跟他来,还不准我来了。”
嬴思君无奈,男人要是幼稚起来连小孩子都不如。
乌有兰站在她身边,朝萧涉水解释道:“河间王殿下莫要误会,这里是在下偶然找到,所以想带公主殿下过来看看。”
他虽然是在解释,眉宇间却满是惹萧涉水讨厌的神色。
或许是等的不耐烦了,傅君期便也从不远处的亭子里走了出来,手执檀木柄拂尘,高雅脱俗之姿,在这云雾中就像是腾云驾雾而来。
看到他,萧涉水整个人柔和下来,不好意思道:“让守之久等了。”
傅君期摇头,神色寡淡。
嬴思君莞尔一笑,“我一直想要跟公子多多讨教,可公子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
傅君期神色不动。
萧涉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傅君期,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反常的,傅君期突然道:“这里是登仙谷,等闲人不知道这里,这位乌先生的来历可是非凡。”
嬴思君一愣,心里暗暗记下。
即便傅君期的目光冷冷地戳向自己,乌有兰依旧如常,还朝他笑了笑。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雾气更加浓烈了。
霎时,乌有兰一把搂过嬴思君,飞快地朝后退去,雾气掩盖间几只利箭射了过来。
利箭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唔——”
是谁痛苦的声音?
嬴思君浑身一颤,乌有兰搂着她的怀抱更紧了些,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唇凑近她的耳朵,柔声哄道:“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眼睛警觉地扫过四周。
“不……”嬴思君嘴唇抖了一下,就立刻让她抑制下来,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腕。
“去看看,是谁受伤了……”
乌有兰的目光对着嬴思君缱绻万千,对着别人则清冷无波,好像只有她是此世间的唯一。
他冷漠地瞅了一眼之前萧涉水跟傅君期所在的地方,搂着嬴思君走了过去,姿态从容。
眼前的雾气随着走近向四周逸散,扑鼻的血腥味中似乎还带着花的甜香,眼前的情形渐近渐清晰……
萧涉水仰躺在地面上,瞪着眼睛努力朝天空望去,嘴唇微张就像是搁浅的鱼,无力地呼吸着,胸膛上插着一根尾羽为红的利箭,就像长在心口上的玫瑰,血液迅速涌出将他身下的落叶全都染成红枫。
傅君期半跪在他的身边,无悲无喜,修长如玉的手指点过他几个穴道,又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喂入他的口中。
乌有兰神色冷淡,无论是鲜血还是死亡都挑不起他的兴趣。
嬴思君捂住鼻子,轻声问:“子青他还活着吗?”
傅君期没有看她,萧涉水的眸子却慢慢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聚焦,试图看清她。
“看上去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吧?”乌有兰仔细看了看道。
“他没有死。”傅君期冷冰冰道。
“可是他的呼吸声太浅了,为什么不快点带他出去就医?”
嬴思君握紧拳头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我可以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对于一个知道好友随时可能丧命的人,傅君期他的表现实在太冷漠了些。
嬴思君挣脱开乌有兰的手臂,踉跄地朝他所在的地方摸去。
霜色梨花长裙拖过血迹所在,四周边角晕开鲜红颜色,他的血只是给她的裙子镶嵌了一道花边。
傅君期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她无力地跪坐到地上,跪坐在他的血里,温柔地捧起他的手,轻轻落下一吻,泪水由眼角滑下,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怜惜。
“我等你娶我……”
乌有兰嘲讽一笑,黑的浓稠的眼睛紧紧盯着半死的萧涉水。
傅君期皱了一下眉。
“是谁下的暗算?”嬴思君专注地看着他,口中却冷冷地询问。
谁能够回答呢?
谁知道是不是你下的杀手,又来演这样一出戏?
“傅公子,你明明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伤的吧?”她眯了眯眼睛,突然出口责问道。
登仙谷中的雾气渐消渐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