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鸢尾花
一切都始于那街边开始飞舞洋槐花的季节,晨曦的辉光,树叶那般微弱的阴影。
带着红色印记的记忆即将在推门声中展开,而我却被黄昏的预告蒙闭上了双眼。
令寒冷而黑暗的夜晚独自沉寂在我的心头,我闭上双眼,让绝望将心灵寂静地封闭。
当街角里的打字机声音选择了停止的时刻,耳边斑驳的琴键终究停靠在了黎明的终点。
时间的刻度表依旧还是伴随着五月初的暖风,窗户上阴郁的水雾消散在清晨的钟声里。
那在晨曦的辉光里渐渐破碎的梦的世界,正随意地映照着小街尽头盛开的紫色鸢尾花。
五月初的布达佩斯。洋槐花盛开的多瑙河边。一座石墩上满是裂纹的石拱桥上。
飘落的洋槐花瓣起伏地漂流在清澈的河面上,泛白的阳光也澄明地反映着河桥尽头那尖顶的棕黄色塔楼,桥下还是像以往那样有一个正在吹奏着手风琴的老人。然而当老人放下了风琴靠在槐树下休息的时候,他不期然地看到河桥上洋洋洒洒地落下了一片黑色的羽毛,一阵雪白的涟漪过后水中平静的桥影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月末的伦敦城郊区。石板路上满是青苔的布莱恩大街。
即便每天很早的时候都会有着忙碌的人羣嘈杂着经过我居住的那条被叫做布莱恩的老街道,但我仍旧习惯在八点从附近圣母院中传出的阵阵钟声中迷迷糊糊地苏醒,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对宗教有多么的虔诚,如果按照我的主观意识来执行的话,我想我恐怕在下午的三点钟也没法儿醒过来。如果一定要问一个为什么的话,我想是因为在我们大街尽头的那栋有些破旧的老平房里正住着两位这个月二十二日才搬来的艺术家的缘故吧。
布莱恩大街是位于伦敦市郊区一条非常老旧的石板路,两旁的建筑都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那种老掉牙的西欧红色尖屋顶的风格,不过在这条长度还不到两百米的街道两旁,那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生长在这里的洋槐树倒是非常的茂盛。因为现在正值五月,雪白的洋槐花也纷纷飘落了满地,犹如羽毛般点缀在这里始终未曾改变的青灰色地面上。
我在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当时停在他们租住的那栋房子外面两辆小货车整个货箱都被塞得满满的,那顶部膨胀着的黑色布帐篷里还隐约看得见一些类似于钢琴的轮廓。
街边的洋槐树影渐渐缩短在已经升高的阳光之下,而音乐家也静静地在我的耳边流淌着一种略带急迫的乐曲。他独自一人坐在附近教堂的钟楼顶上,那律法变得紧张的钢琴声随意地跳跃站在地面上人们正好放松的神经里。在演奏者自己写的乐谱里,在韵律整齐的它的前奏中,是一直为二指徘徊的左边弦声,之后尖利的高音开始短暂而间断地伴和着左面一旁的琴键重低音,聆听着这首曲子的人们有意识地觉察到,在叙写着亡灵曲谱的乐章中央,跳跃烛光般的高音在意料中被演奏者中断,取而代之的则一直是左手在黑白琴键上拖得长长的中音,但那一成不变只能是伴奏的韵律,零星跳跃着的形状仍然还是在右边。
五月份的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我想自己真的应该到北方的英吉利海峡那儿去,也许真的是全球变暖加剧导致的原因吧,而且这上午还没到十二点呢,这点炎热就把我给弄得满头大汗了。我想一直在吹着西风的海边居住应该更适合我才对。
毕竟朋友也说过那边的比基尼美女多得很,那在湛蓝色的海边上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不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可爱的还是不可爱的,也不管使长发的短发的直发的卷发的穿得裸露的还是穿得非常裸露的,包看得你心花怒放接着身心激动最后情不自禁!想到这儿也懒得形容了,总之一句话,那里可真是块儿风水宝地,说不定还能走走桃花运,娶个漂亮的老婆呢!瞧我这邋遢得一塌糊涂的傻样子,连头发都有一礼拜没洗过了。
直觉告诉我那两位艺术家里有一个是画家,理由是上个礼拜他们还在街边的路灯旁晒了几幅有些发霉的油画以及一些画笔之类的东西,不过那上面画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吧,毕竟电灯这东西在人类普及也有一百多年的样子了,说实话我还真没听说过只有亮一半的型号。而钢琴家与我碰面是昨天的事了,当时他正好拿着一叠谱子从距离我家不远处的打印室里出来。(我住的地方恰好在这条街的中段,因为这条街是东西走向的,另外打印室也在东边的一个角落里,所以住在西边尽头的钢琴家就得经过我家门口,如果按照平时的习惯来看的话,我就算跑到他们家门口的小院里大喊几声也看不见几个人影。
[落月的色彩迷乱在晨曦的微光里,正是梦境中蝴蝶遇见沧海的时候。]
[提琴的声音总是喜欢依靠在街道的路灯边,也略有孤单地随着行人们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乐曲里始终阐述着来自内心的浅浅无奈,纵然在也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明白。]
我本来是不想要他这篇不知写的是什么的稿纸的,但又看着蓬头垢面的他一脸的真诚,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你让我又到哪里去找个理由嘛?在简短的对话中我得知他是和朋友史柘莱从布达佩斯那边过来的,因为有些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于是他们被迫选择了逃避。而他的名字却令我记得格外清晰,鲁兰斯 - 查理斯。
上午仅有环卫工人在里面的米苏拉中央公园依然还是像以前的那样安静着,而大门外的老车站也一如既往地用热闹的人羣来构造出鲜明的反差。许多站在红亭子模样的月台里等待的旅客们这时正在焦急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时不时地和一旁的朋友或者亲人寒暄几句,他们或仰面大笑或面带沉重无言以致。那些赶时间的人跺着步子在月台上来回走动着,他们要不是就伸出脑袋去瞧瞧铁道远处还在晨雾中的风景,要不就是跑到列车时刻表前踮着脚使劲地在上面辨认着,好像这样做就能把火车提前催来似的。而在这狭小的火车站周围居然还布满了苍茂的洋槐树,白中带着淡绿的小鸽子般的花朵在枝头散发着春季的结尾花香。
中央公园四周也是和火车站一样的装束,只是中央的广场是由一圈圈围成螺旋形的棕色地砖铺成的,而在广场的四周则安置着呈地理座标布置的四座开满了月季花的矩形小花园,但那鲜艳的粉红色现在却无奈地衬映着一滩在西花园旁柏树带着忧郁的阴影,那具面容苍老穿着黑色大衣的尸体上,一束洁白的鸢尾花正渐渐染上那鲜红刺眼的血色。
乔约翰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地骑着那辆已经掉漆了的自行车缓缓地穿过了路旁已满是洋槐树的布莱恩大街,凌晨的阳光倾斜着角度透过街旁那些低矮的红砖建筑顺着槐树正在凋零的洁白花瓣轻盈的洒下来,在已满是青苔的方形石板上印制出一面面轮廓模糊的灰色幕布。
对于乔约翰来说每年的四月二十七日可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今天特地穿上了一件崭新的黑色风衣,以往留在脸颊那些浓密而坚硬的胡子也在昨晚上被刮得干干净净,头上经常都是毛糙凌乱的黑头发也被修饰一新,整整齐齐的样子看了的确要比往常有那么点儿舒心的感觉。乔约翰静静地骑着那辆浑身都是锈迹的自行车,而戴着方形眼镜的他仍旧始终看着前方的道路,而车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还挂上了一只装着几束白鸢尾的蓝色布袋子。
出了布莱恩大街左边的街口就是郊区的特朗西公墓。被人们建成正方形的墓地规模不算很大,就和两个并排着的篮球场差不了多少。人们在外围用红色的矮墙将里面正生长得茂密的松树包围着,使得走进去的人们都会被那些树木阴沉的影子遮挡,就连阳光也只剩下一些细小的斑块儿留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而有着亮点的杂草身边一束束枯黄的松针也在略带水分的沁润中透露出一丝丝明亮的感觉。
乔约翰将车子还没锁好就停在了墓地的大门那里,看他放心得已经伸起了懒腰的样子肯定心里在想这种破旧的自行车肯定也不会有几个人看上。走近了大门,乔约翰扶了扶眼睛仔细地朝着没锁住的大门上下端望了一下,原来那是一扇用藤蔓的形式胡乱缠绕着的黑色铁门,大门的顶端还延伸出了一些没有规律的估计是玫瑰花的花苞,因为那些东西肥胖的萼部还有着被人弱化成圆球状的尖刺。乔约翰认真整理了好一会儿自己的衣襟,跨着郑重的步子往大门那边走了进去。
墓地里歪斜着墓碑的地面上纵横着一条条灰色的过道,不过它们的身边都已长满了几乎要掩盖路面的杂草,乔约翰小心翼翼地拿出刚才在布莱恩街口的花店里买的那束鸢尾花,面容沉重地走到了靠近墓地大门左边角落里的一座墓碑前。他缄默地站在了已经爬满了藤蔓的墓碑面前,深深地把浓淡不一的眉毛垂了下来想借此掩盖已经流下眼泪的眼眶,但事与愿违,他意识到自己的眉毛并没有那么令人惊奇的长度,于是他只好闭上了眼睛,任凭那些泪水在脸颊上滚热地流淌下去。
两只布满老茧的手仍就郑重地拿着那束白色的鸢尾花,它和身后的乔约翰一起正对着墓碑上已经褪色殆尽的几个字母,那是乔约翰以前在中国生活时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名字。乔约翰原本是出生在中国的混血儿,因为父母在他自己二十二岁时都被因为意外双双去世的关系,无依无靠的他不得不听从姨妈的安排搬回了英国,并住在伦敦郊区的布莱恩街边父亲留下的几间老房子里。
乔约翰缓缓地弯下腰把花束放在了墓碑前的石板上,而细小的花瓣下面那一支支嫩绿的花藤上,正系着一张白色为底的写着蓝色文字的纸片。乔约翰用袖子使劲地擦了几下自己脸上的那些已经接近泛滥的泪水,站起身来的他在向着墓碑鞠了一躬之后便朝着大门那里飞快地跑了出去。照亮天空的阳光已经把入射的角度拉得老高了,使阴影们都纷纷蜷缩在了一起。
“你还是来了,”留着飘逸长发的凯恩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墓地外面,这时他正站在乔约翰的自行车旁,仔细地看着已经愣在大门口只顾着望着自己的乔约翰,“你还是想着她。”
乔约翰仍然像以前遇到凯恩斯时一样显得不知所措,他的嘴角不经意间变得有些发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鸢尾花,”凯恩斯没有迟疑地回答,他快步地走到乔约翰的面前,两只眼睛平视着看着对方,伴随着的还有他的眉毛也幅度不大地向上扬了扬,“我看见你今天早上到了花店。”
乔约翰表情里很不舒服着往后面退了几步,他转过头来尽量地不让对方的身影进入自己的视野,“我是还想她,这有问题吗?”
“她是我妻子,”凯恩斯没有犹豫地朝背对着自己的乔约翰大声地说,“都这样了你还想做些什么?”
当凯恩斯口齿清晰地说完这句话之后,脑海开始不断地回荡着这些句子的乔约翰也只是沉重地埋下了头,而他原本打算好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巴还未张开却已把语句哽咽着吞了下去。
“你还挂念着她,对吧,”凯恩斯静静地走到了乔约翰的身边,他用力地拍了一拍对方的肩膀,虽然对方的身体也因此而上下颤抖了一下,“她已经走了三年。”凯恩斯放下靠在乔约翰肩膀上的手掌,并从他的身边悄悄走开了,步履和缓地向着前方的布莱恩大街。乔约翰仰起头看着这时已经离自己远去的凯恩斯,他心里的想法顿时变得异常复杂起来。
“即便我付出了再多的感情,也不会换回多少的怜悯。或者这就是你将要表达东西。”
乔约翰牵着自行车蹒跚地走在布莱恩大街破烂的路面上,因为昨天晚上下过雨的关系,石块铺成的路面上也多了一些由混浊的雨水组成的小水凼,使得那些在路面的破损处形成的凹洞反光尤为明显。已经走在槐树下的乔约翰不时地看着在那些随着晨风律动着波纹的水洼,因为自行车很容易陷进去而弄得很脏,而乔约翰也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在水面上被波浪反映出来的那个脸上满是哀伤的自己,他不禁深沉地为之叹了一口气。
“凯瑟琳她生前喜欢的花我是什么也不会不知道,”凯恩斯在乔约翰身边经过的时候有些犹豫地拧了拧嘴,“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布莱尔吧,你的计划他全部都知道。”
“我只是想来告诉她,我下个礼拜一即将离开这里而已,”推着自行车的乔约翰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当一阵暮春的缓风经过之后,洁白的洋槐花在头顶的树梢便不再淡定,澄明的蓝天之中顿时充满了那些旋转着飘舞的雪花。尽管乔约翰依旧重重低着头思考着什么,但落在身边的洋槐花仍然引起了他的注意,“终究是逃脱不了与你分别的命运,那时候的我们和这个境况一样啊。但是这次,我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看你。”
[梦沉浸在过去的时间里,当洋槐花凋零的时刻,眼前却满是雪白的街景。]
[那时候我们走过的花店门口,正茂密地生长那株的欢快跳着舞蹈的三叶草。]
[我闭上双眼感受着空气中那种甜美的感觉,白色的朦胧影像莫不那就是你说过的,]
[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