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杭州,采莲节之夜,十里飘香的可不止是那可爱小馆中美味的食物,若说飘香,清清莲花堪为最。
那满湖的莲花对夏夜的多情总不会虚掷,而夏夜也不曾辜负那莲的美意。采莲节之夜,当花儿开到一朵朵饱满的时分,清逸的花香终于聚成了一阵芳氛,缓缓拂散了湖面沉沉的夜气。当然,那湖面繁多的小舟上悬挂的莲灯,也为这本是宁静的夏夜添了灵动浪漫。
凌熹和柳嫣盘膝坐在一只小舟上,笑看那江南少女嬉笑着将盏盏莲灯置于湖上,让那点点光明带走她们的祝福,耳旁是人们在弦歌声中频频举杯祝酒,尽情痛饮。
一对情侣笑闹着将船划来,不经意地撞上了二人所在的小舟,小舟一晃,两人身形略有不稳。那对情侣红着脸道歉,划着小舟轻快地离开,那些芬芳的岁草叶子纷纷向两边倒伏让路。
二人神情恍惚地看那小船于夜色中隐去,半晌,才发现彼此的手是拉着的……什么时候……已经不是单纯的拉住……而是暧昧的十指交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凌熹总算喜欢捉着柳嫣的手,开始柳嫣还有些害羞,不习惯,日子久了,便恋上了那种淡淡的温热。
即便是夜晚的集市,也是格外热闹的,采莲节,是人们难得放松的日子,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享受那晚风,明月,莲香,以及最爱之人的笑脸……
凌熹拉着柳嫣的手,两人默默走着。
前方一个中年男子,摆个小摊,不知在卖些什么,不少人围在四周,生意很好的样子。凌熹好奇,走上前去看,原来卖的是那各色小石,不过并不是普通石头,即使在黑夜,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有火热的红,鲜嫩的黄,柔雅的紫,清爽的绿……还有莹洁的月白……
周围的人纷纷购买,用丝绳系住,挂在腰间,随着走动,摇摇晃晃,远远望去,彷佛是黑夜中的星星一样晶莹可爱的闪烁着。
柳嫣挑了一个嫩黄的,小姑娘总是喜欢一些鲜嫩的颜色,凌熹却是挑了一个月白色的,穿绳挂在身上,交钱,走人。
杭州,夏末,采莲节,明月下,熙攘的人羣中,白衣少女走在前方,身后,蓝衫男子缓缓行于其后,笑容都是清爽,潇洒走动时腰间小石轻盈地跳跃着,散发着柔和素洁的光芒。
他二人自然也不知道,杭州,采莲节风俗,情侣夫妻朋友间会赠送那闪亮的小石,鹅黄,是祝愿永远青春美丽……而月白……
今夜花好月圆……愿与君共赴鸳梦,莫辜负那好时光……
白石,一般是不好意思佩在身上的……
莫怪那过往行人与他二人擦肩而过时,都会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上两眼,更有那漂亮活泼的年轻姑娘见了,双颊飞红,任那清脆的笑声伴着怀中莲花的香气悠悠飘散了……
月光明净,树梢上新叶嫩绿,繁花绚烂,夜妙,妙于其静;
微风吹拂,月光流泻,片片小叶在风中不断舒展,朵朵鲜花迎着月光绽放,夜妙,更妙于其动……
月光下,一对年轻的情侣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中,尽情地嬉戏追逐,月夜林中,少女抛开矜持,拉起飘逸的罗裙,让自己美妙的身姿展露出来,窈窕的身影在林间轻快地穿梭,年轻的情人展开笑颜,满心欢愉地追逐着美丽的心上人,这本应是美好的,生气勃勃的夜之歌,却在那年轻的情侣嬉笑着撞入林中空地时戛然而止……
空地中那巨大的岩石上,静静地站立着三个人。令人想笑的是,在大石的边上还站着一匹老马,这老马似乎是对眼前的情况根本不放在眼里,低头悠闲的甩着尾巴,偶尔打两个响鼻。
背对他们而立的是两个年轻的身影,其中一个是个姑娘家,青衣罗裙,另外的那个则是白衣飘飘,青色俊逸,白色潇洒,虽只看背影,却已为那俊朗身姿深深吸引。
抬头再看那面对他们的人,吓了一跳,是个身材魁梧的杂髯大汉,明朗的月光下,是一张粗鲁凶狠的面孔。三人静静站立,彷佛并未发现他们,直到那大汉瞪过来一眼,扬起手中巨大的铁锤冲二人晃了晃,两个年轻人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地跑出树林,难道是要打架么?如此美妙的夜里,还真是煞风景呢……
月亮从云中钻出来,洒下银芒,映亮了少年俊美的面孔,看二人面容略有风尘之色,眼神却是神采奕奕,漂亮的眼睛就像是天上最明亮的星星,那样的光采怕是任谁看了也要被吸引得错不开眼。
青衣少女微微一笑,打破静寂,“我说欧阳老前辈,东西我已经拿来了,你是不是可以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
欧阳笑大笑三声,任那洪亮的声音惊飞了林中栖息的鸟儿,“小丫头,什么晚辈前辈的,休要啰嗦!哟,今天还找了个帮手?不过这小子长的还不错。他叫什么名字?”
青衣少女苗意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尾巴,悔不当初啊!就应该让水淹死他的,省得后面总是跟着一个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还多了一个管头。就像是这回他听说自己要来赴约,任她磨破了嘴皮也不能让他改变心意,这不被人取笑了。
“想知道他的名字,你自己去问他。“没好气的说,这个家伙,无论她怎么诱惑,就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抓住那个鳜鱼不放。
“小夥子,叫什么名字呀?”看到这小丫头出糗,好奇的上下打量着白衣人。
“不敢,前辈问自当回答,晚辈楚冉。”恭敬的行礼,让旁边的苗意看的忍俊不禁,这小子也会这样子,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物,不过,楚冉,很个性的名字。
“苗丫头,看人家可是比你有礼貌多了。”
“切!”不屑地瞥了楚冉一眼,从心里鄙视这个表里不一的人。
“我要的东西你们带来没?不合我意,那琉璃朱雀杯我可是不还的!”
楚冉剑眉一挑,朗声笑道,“怪丫头,早就说这老头儿癫癫狂狂,老小不分,男女不分,正邪不分,你却偏要和他遵守什么约定!”手中宝剑优雅地一扬,用剑柄敲了身边人一记。
听了他的话,刚才对楚冉的好感瞬间完全消失,欧阳笑瞪视着楚冉。
苗意抬剑一磕,清脆的一声,楚冉再戳,苗意站立不动,单用手利落地拨开,一时间,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地争斗起来。欧阳笑心中好笑又好气,举起双锤“彭”地碰了一声,大声斥道,“两个娃娃争个什么劲儿?乱来!乱来!”
苗意楚冉心中好笑,停手看他,心道,你说我们乱来,难道还能乱得过你吗?
只不过为了给独生爱女庆贺生日,便抢来人家飞云山庄的传世之宝,只不过因为那琉璃朱雀杯带了爱女琉璃之名,便硬拿回家献宝。苗意再怎么古怪,也算是飞云山庄的人,见此情况,只得出来相寻。他却笑嘻嘻地说,若是苗意能带来更好的礼物送给女儿,便把那琉璃杯还回去。果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狂人欧阳呢,苗意顿时傻眼。本想硬夺回来,可是想了想,自己和对方……只好另寻礼物,月圆之时,赴约交换。
大汉欧阳抬手用锤一指,“娃娃们,带来什么?快让我看看!”
苗意从将背后长长的包裹解开,月光下一照,竟然是一块天然纯朴的白桐木。
欧阳一愣,粗声问道,“让你二人去寻礼物,你们拿块木头来做什么?”
“老土啊!”楚冉摇首叹息,轻轻吟诵,“边山此嘉树,摇影出云垂。清心有素体,直干无曲枝。凡耳非所别,君子特见知。不辞去根本,造膝仰光仪。”吟的正是丘迟的《题琴材奉柳吴兴》。
柳吴兴爱琴成痴,诗人特从百里外送他一段琴材,白桐生于山颠高处,披襟高耸,却是生气盎然,没有华艳的仪表,却自有冲淡的风度,赠与君子佳人,赞其美好品性。用此白桐作琴,自然必有悦耳清韵,却又高洁的不落凡俗,如此天籁自是只邀知音君子。
两人带来的琴材,正是那诗中所指江浙一带的上好白桐木。
欧阳虽然貌粗,心却并不粗,听楚冉吟诵此诗,已是心中雪亮,想那爱女正是迷恋清音,心中喜欢的紧,这个礼物自然是要比那只有个名字押韵的杯子好的多啦!
心中大喜,便大笑起来,“好好好!两个娃娃果然可爱得紧,深得我心。我说楚小子,干脆你做我女婿吧!”
“…………”
“…………”
“敢问令瑷芳龄?”
“十岁。”
…………
…………………………
“瞪什么?!你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正和我家琉璃相配呢!”
彷佛听到脑中有根细线,“啪”的一声断掉了。
楚冉双眸爆亮,大声怒斥,那样子颇像个被气得龇牙咧嘴哇哇乱叫的小兽,“好个怪老头儿!还想占你家爷爷便宜!”几天来莫名其妙的辛劳一下子涌上心头,自是怒不可遏!
欧阳笑大锤一挥,不耐烦道,“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你二人能赢得过我手中双锤!两个娃儿,一起上吧!输了楚小子作我女婿!”说着竟然毫不迟疑地动起手来。
两人心中一惊,忙提剑跃开。那欧阳笑人虽癫狂,但武艺却是高深,他二人单打独斗自是不可能获胜,不由分说便动手,倒是符合此人个性。
欧阳双锤虽是重兵器,身材也是高大魁梧,但轻身功夫却是高超,一时间,只见那魁梧的身影在林间极快地追逐着两道影子,欧阳神力,舞起锤来呼呼生风,咄咄逼人。两个少年心下一紧,此人虽少出没于江湖,武艺却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如此一战,即使是他二人合力,也并没有十足把握获胜
楚冉边躲边喊,“丫头,我来掩护,你快上去斩了那烦人的锤子!”
苗意也喊,“楚兄抬举了,那锤子用的是千年寒铁,我的剑怕是斩它不断!不如楚兄你来?”
楚冉气结,这一怒,便竟然不再闪躲,拧身上前,清啸一声,宝剑带着寒气,狠辣地向欧阳刺去。欧阳笑见楚冉反退而进,心中大爽,脚下移动更快,双锤挥去,快如电掣,此人打到兴头上,竟是毫不留情!
楚冉似是没料到他动作竟然如此之快,狼狈地退后,可惜身后是高大繁茂的参天古树,退无可退!眼看那铁锤便要砸上少年,司徒笑眼中精光更盛,本是凶狠的面孔也带了兴奋的笑容,月光下一看,真真是狰狞恐怖!楚冉心中暗道,"这么一张脸,暗处还真看不出是个人来……”
欧阳笑却没想到,那楚冉本已无路可退,却在下一瞬间,柔韧的身子如滑溜的鱼儿,白影一跃,不可思议地,硬是躲开了这一锤,那铁锤落空,一下子砸在了他身后的古树上。
苗意见楚冉突然反守为攻,心中虽埋怨他莽撞,却也知他是要如此引欧阳笑,初见却彷佛是多年默契,早已不用事先商量,待那一锤落在树上,苗意等的便是欧阳身形一顿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跃起,利落非常地向欧阳袭去……
江湖上,只说欧阳笑癫狂顽劣,武功高强,却没说那武功早已并非只是高强。一般高手,力大如神的难免形滞,身法快捷的难免力道不足,欧阳却是力大如神又身法快捷!
苗意的轻功,虽说不上是出神入化,却也非一班人可以比拟,却不料那样的身手,跃到欧阳身侧时,大汉已经拔出铁锤,呼地向她劈来。苗意楚冉皆是心下一惊,楚冉更已是惊呼出声。
苗意临危不乱,折腰,拧身,错步,腾跃,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说是躲闪却更如舞蹈一般潇洒优美,铁锤带着风声,冷洌地从少女头上擦过,擦过发髻,扫断了束发的缎绳,那纤细的身影轻飘飘地掠过时,黑发如瀑布般倏地倾泻下来,在夜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
身后是明镜一般的圆月,少女飘然落于大石之上,晚风吹起她的衣裙,飘飘扬扬,被挑开的发,像是一片飞扬的黑纱,莹洁月光下,那张清秀的脸上,是淡然清冷的笑容……楚冉看得恍惚,那欧阳笑也看得愣了神。
那样的高远清华,简直就像是从那天上宫阙落入凡间的,优雅清高的鸟儿,怕是一个振翅,便要迎着月光飞上天去,再不回头。下意识地用手压了一下胸口,楚冉只觉得那里跳得慌乱,是一种莫名的悸动在胸腔扩散开来,窒闷的感觉涌上来,却抓不住……
欧阳愣罢,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喜悦欣赏,“好个丫头,难怪楚小子不肯答应。不过,我那丫头定是出落得比谁都俊,丫头也比不上。不服气就打趴下我司徒笑,不然我就带回去。”
还是毫不犹豫地纵身劈来,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动作更快,那是近乎人来疯的兴奋。两人对他也算有了瞭解,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迟疑地加入战团。不敢再硬碰硬,于是迂回地在林间跳跃躲闪。
欧阳继续追,边追边怒,楚冉苗意继续躲闪,三人打斗躲闪间竟然是穿了半个林子。欧阳烦躁,那两人虽是伤不到他,可他却也捉不到他们,追追躲躲,正是起劲,却不料一直在面前闪躲的两人突然纵身一跃,心中暗道“糟糕”,却已来不及刹住身形,脚下一空,便落入陷阱中,下陷的同时,一阵紫雾腾起,闭气已是不及,心中悔恨,竟然因恼他二人狂笑莫名失了冷静,这回既被那两个娃娃引得落入陷阱,怕又中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毒……呜呜……现在的孩子,好狡猾啊,一点都不懂得尊敬老人家呢!
发狂的“豹子”终于落入陷阱,两个少年微微喘息着,瞪着那平地多出来的大坑。他二人早就听说司徒笑行事怪异,捉摸不定,怕他真的动手而自己不敌,便挖了个陷阱引他过来。
楚冉皱眉,“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他不记得挖陷阱时有放毒物。
从袖上撕下一条白绸,苗意束发,理所当然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死不了人的,不过是痒痒几天罢了,小小教训他一下。”
“娃娃干什么瞪我?”欧阳挠头,呵呵傻笑。
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苗意楚冉反射地跳开,两双眼睛不可致信地瞪着面前那本该哭天号地地蹲在陷阱里的大汉。
恍然大悟地击一下双锤,“奇怪我为什么站在这里?”摇头晃脑,“哎呀呀,娃娃们太小瞧我啦!这样的陷阱怎么能困住我呢?”并没有打算再打,欧阳笑开心地看着二人,“不过娃娃你们也很厉害,武功好,又懂得动脑子。”眼睛已经笑得眯了起来,大汉看起来倒是很高兴,“不错,你们跟我很像,咱们是一样的人呢!”
楚冉瞪他,“谁跟你是一样的人,别人都说我英俊潇洒!哪里像你那么粗野狂放!”
苗意也摇头,“姑娘就算高兴起来,也不会逼人家做女婿呢。”
欧阳笑不说话了,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少年,月光下,是两张神采奕奕的年轻面孔,并不是一样的面容,但那灼人的青春活力却是一样的.那是一对年轻的鸟儿,有着坚强的翅膀,能飞得很高,很高呢……
突然狂笑,笑得林中新叶繁花摇摇晃晃,苗意楚冉被笑得莫名,虽知他已无心再战,却仍然不忘提防着些。
欧阳笑得开心极了,连眼泪也被撵出来几滴,“娃娃我问你们,你二人闹在一起有多久啦?”
“四天!”苗意皱眉。
司徒大笑,“四天?好好!妙极!妙极!那就再过八年,我带琉璃来寻你二人,若你二人已不再闹在一起,我便要挑楚小子做我家女婿啦!”
不等二人发话,大汉从怀中掏出琉璃朱雀杯,轻松地抛过来,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眼神是癫狂,却比任何人都明亮,“记住,八年啊!八年!”说罢身形一展,竟是大笑着离去,直到那魁梧的影子从林中消失,笑声却还在树影间流转不去。
直到那笑声完全止了,苗意楚冉才轻舒口气,“扑通”“扑通”两声,二人仰面倒在轻软的草地上,身体是从极端紧张中突然的松懈,躺下来的瞬间,彷佛溅起那泥土芳香,清爽的味道充斥在鼻端。
闭眼,轻松的,任体力慢慢流回身体,那个欧阳笑,果然是个高深莫测的人呢,他是癫狂,但那癫狂却似乎蕴藏着常人无法体会的清明……
闭眼,轻松地,感受那风的清,花的香,草的软……八年啊……八年……八年后,他们会是如何呢……还会像现在这样闹在一起吗?
静静地睁开眼睛,是满天的星星,亮闪闪的,云过云散,有的星星便不见了,又有云来,连那玉盘一般的明月也消失了……